All Pass

有一種餓叫做媽媽覺得你餓
有一種過叫做放心，學校一定會讓你過

從60年代的20%幾到今日大學錄取率100%，許多對讀書既沒有能力又沒有興趣，完全不適合做學問的人，也都隨波逐流地進了大學。到底怎麼進的大學？搞不好這些學生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但無論如何進了就是進了，就是大學生了，接下來就認定由你玩四年之後學校應該授予學位文憑，問題是在學校授予學位，學生取得畢業文憑之前，照理說應有大約120-140個學分是需要像攻山頭一樣，一步步、一個個學分攻下來的。既然對讀書既沒有能力又沒有興趣，怎麼樣也攻不下山頭賺不到學分那就拿不到文憑怎麼辦呢？

其實老師和學校比學生還緊張，老師緊張是因為學生沒有過，下學期或下學年就要重修，本來正常班上50人老師已經招架不住了，重修又來了30人，立刻變成浩浩蕩蕩80人的大班，而且重修三修四修五修……的老油條經常是積極破壞上課秩序的高手，跟老師相看兩厭，甚至學生比老師兇惡許多，開學一進教室「怎麼他又來了！」外表強自鎮定的老師心裡都在發抖！所以老師緊張到死。

至於學校在緊張甚麼呢？有人以為學生重修三修四修五修……要多繳學分費，學校可以額外再賺一筆，其實隨班重修通常不必多繳學分費，暑修才要。但學生若是不能順利畢業必需延畢，這可是對學校聲譽嚴重損害。我們從前聽聞某所大學進校一班50人，畢業只剩25人，刷掉一半，我們會說這所學校對學生要求嚴格，存活下來的學生的實力堅強，專業能力值得信賴肯定，現在學生則會說這所學校機車找麻煩，不要去念，立刻影響招生，後果太嚴重。

既然老師和學校都希望學生順利取得學分準時畢業，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孕育發展設計策劃發明研究出許多方法讓學生Pass過關。老師用的方法最簡單直接有效就是加分，以本人為例：上課前幫老師開教室電腦找出課程相關法條加分，協助點名加分，回答問題加分，記筆記加分，擦黑板加分，老師講笑話有笑加分，全勤當然加分。期中、期末考從早年全班加10分到加20分再到加30，每人可錯一大題完全不扣分，原始分數開平方乘以10。好些學生其實並沒有多麼優秀勤學，學期末平時分數都是98，只因為我怕學生遭到雷劈不敢給到100。我並不清楚別的老師怎麼加分，但我知道就是加加加，因為到最後竟然全班all pass，加到完全沒有節操可言，有些學生還是離及格的分數仍有60之遙，阿他就從來沒來上過課啊。

老師還有一個普遍應用的方式就是降低課程難度。我自己念大學時為了英美契約法一門三學分的課，每週要準備九個英文案例，把每一個案例的事實(Facts)、原告主張(P)、被告主張(D)、案件爭點(issue)、法院判決及理由(Judgment)寫成簡報(Brief)。上課時老師隨便一指：「Miss Yin」就要開始報告，有時助教還在背後戳我的脊梁骨要我「volunteer」，現在講授案例只敢讓五個學生聯合成一組，各自負責就事實、原告主張、被告主張、案件爭點、法院判決及理由各項準備一個中文案例，常常到最後還是跟40年前一樣，是我獨自深夜在燈下準備案例。民法本來介紹總則債物權親屬繼承五編，現在省略掉債編物權全部，剩下的也只挑重點講，像「法律行為，違反強制或禁止之規定者，無效。但其規定並不以之為無效者，不在此限。」(這就是某年學測社會科因有爭議以致全部送分題)這種需要轉個彎講解的法條內容直接放棄，保險法購買人壽保險涉及的累進複利增值表也委委屈屈收進書包。因為講了半天二三十年前一遍就懂的內容現在講八遍舉八個例子他就是聽不懂啊！不放棄是要怎樣？有時我想娘娘我就是不信了，來換個方式重新舉例，我一定要你搞清楚，但面對的是低頭滑手機的一群或抬頭眼神茫然的一群──算了。幹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學校要讓學生過關的方法比老師多，例如規定老師期中、期末考不能只出問答題，必需搭配測驗題，選擇或是非，這樣讓沒念書完全不會答題的學生猜也能猜到幾分。另外學校還有一招是讓學生重修，針對第一次修課沒過的學生，可以隨班重修三修四修五修……，暑修(暑假到校上課)，網修(不必到校上課，在網路上修課)，球隊修(特別開給運動選手的課) ，延畢之後還有非同步網路教學課程(提供給已經在上班的延畢生網修的課)大放送，人家都已經上班了，你是要怎樣？

學校還有一招跟老師一樣但超越老師的作法就是送分，要求老師給跳啦啦的送分唱合唱的送分，法律系尤其大方，擔任評鑑助理送分，協助辯論賽籌辦送分，協助接待陸生──例如與陸生同遊太魯閣做地陪……通通送分。他們一定認為班上學生在與陸生同遊太魯閣時，都在討論比較兩岸法律之異同。

早年愛混的學生怕1/2怕得要死，學期末等成績單時都睡不著覺，有些膽小欠缺賭徒冒險精神的，乾脆趁學期還沒結束前先辦理休學，把原本可以賺到幾個學分也犧牲掉，又或者給所有可能被當科目的授課老師寫email：老師請你放過我吧，不讓我過我就1/2了，有時還真能發揮作用硬生生把1/2變成了all pass，因為老師放就放了，多半不會同事間溝通協調：「我放了你千萬別放」，以致最後結果通通都放。現在1/2的學生既不必休學也無需寫信給老師，因為早就沒1/2，改2/3了。當年校務會議提此議案時，竟然遭到校務會議學生代表反對。這些校務會議學生代表實在太不上道，自以為成績較好，對有1/2危險的學生完全沒有同情心、同理心，不但不為同學爭福利，還倒打一耙，阻擋學生福利，真沒資格擔任校務會議學生代表，這些代表必是真心悔過從善如流，所以接下來退學標準從2/3變成雙1/2再演變為連續雙1/2時，全校教職員生一致鼓掌通過，並無任何阻力。

比較起來我的學校同情心、同理心、愛心還是不夠的。政治大學2019年6月28日舉行校務會議，歷經兩小時討論，以35比23票，表決通過刪除學業成績退學制度。成為繼台師大、靜宜、佛光大學、文化大學之後，第五所取消因學業成績不及格退學制度的大學。這些「一個都不能少」的學校才是真正愛護學生、寶貝學生，人之兒女，己之兒女。

今天，只要不是白痴，基本上最後一定會過，其實這些學生不但不是白痴，根本是非常聰明腦袋非常靈光的人，只不過志不在讀書做學問。

大概是2010年吧！申請入學面試的時候，有一個女生到考場應試，老師請教她為甚麼要來投考本校本系，她說她的哥哥是本校本系的畢業生，所以她知道這個系很好，她想來念，老師趁勢追問：「好在哪裡？」她說：「很好過！」

真的！

期中、期末考前，系學會都會在系辦或廣場或校內交通要道發「all pass糖」，只要去領了，吃下，就能「all p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