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太陽下山後,我的一天才正要開始。
進入職業樂團第四年後,我才開始習慣這樣的作息。一般上班族的上班時間大多早九晚五,固定八小時。在大家都下班之後,我才要開始上班。音樂會都在晚上七點半開始,我大約五點開始準備晚餐,六點梳妝,六點半左右準備出門,去紐約最繁華的藝文地點:林肯中心。
林肯中心位於紐約上西區六十六街,於1960年間啟用,至今有三大音樂團體組織在此紮地:紐約愛樂、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紐約市芭雷舞劇院。這裡每個夜晚有著豐富的文化生活,女人踩著高跟鞋,穿戴各種銀飾,身上背著繽紛的名牌包,而男人打著西裝領帶,身上帶著濃厚的古龍水。在林肯中心前總是有黃色計程車排成一列,從車裡走出來各式各樣的膚色人種,就像是紐約的伸展舞台,準時在七點時開啟一場時裝秀。
而我就是在那時裝秀中間,穿梭趕著去音樂廳表演的小提琴手。肚子裡還沒完全消化剛剛下肚的晚餐,頭腦裡就開始哼起半個小時後要上場的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登登登等~登登登等~!」手裡拿著一把台幣價值百萬的小提琴,掛上紐約愛樂團員職員證,快步踏入大衛格芬廳音樂廳後台的休息室,打開衣櫃,隨意選了一套全身黑色的演出服。換上後再整理頭髮,順勢走到廁所,為上台前做最後的準備。
七點整,「The house is open!」音樂廳開啟讓觀眾入場。這時在後台的音樂家們,也紛紛走上舞台,做最後的暖身與確認。再半個小時後,大廳內將調暗燈光,示意音樂會即將開始,而樂手們也停止暖身。等燈光再次亮起,大廳內隨即響起觀眾的掌聲。
今晚的曲目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開頭的這四個音,自200年前誕生以來,地球上已有幾億人口聽過──「登登登等~!」貝多芬在耳疾的痛苦中創作了這部世紀之作。在第四樂章結束前,音樂從C小調的痛苦,經歷多次和聲轉折,最終以明亮的C大調收束。嘩啦啦的掌聲此起彼落,觀眾一次次拍手叫好,音樂廳的空氣彷彿充滿了生命的分子。
下半場曲目結束後,台上的樂手順勢離開舞台,觀眾帶著滿足而振奮的心情離開音樂廳。我回到舞台後的休息室,再次換上便服,嘴裡下意識哼起剛才的旋律。走出音樂廳,此時身旁經過的人都是剛聽完音樂會的觀眾,手裡拿著節目單,朗朗高談著聆聽感想,有的讚賞指揮,也有人評論器樂細節。街道上充斥著不同音高、不同節奏的車聲喇叭聲,我穿梭其中,試圖找到一條人行道,慢慢走回曼哈頓的公寓。
舞台落幕,城市卻不曾停歇。車聲、人聲、心中的樂聲交錯著,彷彿成為我生命的背景。等到明天太陽再次下山,這一切還會重新開始,如同樂章中永不散去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