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的幸福之一 ~

直到十七歲，才搬出了山邊的違建。

那緊挨著山壁凹進凸出高低寬窄，

錯落地立著許多木屋、磚屋，或半磚半木的各樣奇巧作品，

許多樂音歌曲就從不甚嚴密工整的結構中，

在清晨、午後、夕照與夜半，

隨著大風細雨，

不管允許與否，

正高興難過，

從來不打算配合你，

幽幽地想來就來，

迴蕩在整個山谷中。

 

那些傳來唱的彈的，

除了配合得正好的以外，

大多讓我不太高興。

尤其是那些在年少時瞧不起的流行歌曲，

更是輕看了我的情愁，攪擾了青春，

也強佔了我的清晨，干犯了我的深夜。

唯有離家遠些，

在一大叢竹林邊，

一個常常背著扁扁的書包，

穿著折成短得不能再短的制服黑裙的姊姊的窗邊，

所傳出滿了柔美浪漫的西洋歌曲，

常讓我心神盪漾，

遠遠地飛到難得從鄰居家中看到的外國長片裡，

充滿陽光樹影的鏡頭中。

 

可是，多年以後，

為我帶來最美好溫馨回憶的，

竟然都是那些當時不喜歡的樂音。

那些從來不喜歡的曲調，

如今聽來句句相思，聲聲甜美，

隨便幾個音階，幾句吟哦，

就能讓我心神無比盪漾地，

不是飛到美國長片的場景中，

而是去到了違建綠色小屋門前母親的身邊，

飛到了從我寫功課的綠窗紗外遠遠的外雙溪下游。

那些當時所傳唱的，雖然不是我所愛，

但是它們帶給我的憂傷與溫馨，

卻是我在山谷的春秋中，

所認真感受過的。

 

直到十七歲，才搬離了山邊的違建。

自從搬出了違建，

也搬出了那一塊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山凹，

一個連聲音氣味，感覺憂喜都得同受的園地。

後來，再回舊地，

除了那山壁與岩石，

整片像地衣的違建早已如煙。

 

隱密的公寓、大樓，再難聽見隔壁的聲音，

只要關掉電視，生活中再不太受到別的影響。

自己活在自己安排佈置的氛圍中，

這得自己好好負責任。

因為未來的回憶，

正由我馳騁在田間小路時所怒唱的，

在陽台喝著什麼熱的時所抬頭望著，

以及我來回時，

春風秋風環繞著身體時所感受的來決定。

 

今年的秋天，剛過的中秋，

又得著機會，

在生命中加增許多美好的故事，

好釀造那不久後就又要熟成的美好回憶。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