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盛大的喜喪典禮，往往最後成了一場戲。所有的人配合演出的一場人生劇。

而，姑婆竽，仍搖曳在每一寸山林的鄉愁裡......

「愛爾蘭人的心一無所有，除了想像。」
「在別的國家一切可能嚴重，但不絕望；在愛爾蘭一切都絕望，但不嚴重。」

這是2008年四月我收到城市書店(我住的社區小書店) 所mail推薦的書《驚歎愛爾蘭》＿吳祥輝新書的二句話。我常也在想：身處的台灣環境與自己的"心"何嘗不是這樣？我一無所有，除了想像...不絕望也不嚴重。最喜歡學起郝思嘉傲然抬起頭自勵，「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

讓我想起以前讀到一段華爾騰湖(Walden Pond)的描述：

　　 關於這個湖底，或者說，關於這個無底的湖，已經傳誦著許多故事，那許多的故事自然也是沒有根據的。這也奇怪極了，人們並不去測量湖水之深，卻立刻相信它是無底的了，很多人非常相信說華爾騰湖一直通到地球的另一面......有人躺在冰上很久，通過那幻覺似的媒介物而下瞰，望得眼全是水波，但是怕傷風，於是很快的下了決論，說他們看到許多洞穴...那無疑問是冥國界河的入口，從這入口可以通到地獄去呢！...然而找不出任何湖底。

然而我可以確定告訴讀者，華爾騰湖有的是一個合理的堅密的湖底。更有一個並非不合理的深度，雖然那樣的深度很少見，......面積雖小，而有這樣的深度，真是驚人的很，然而隨你怎樣的豐富想像力，你不能再減少它一寸，如果一切的湖都很淺那便怎樣呢？難道它不會在人類的心靈反映出來嗎？我感激的是這一個湖，深而純潔，可以做為一個表徵，當人們對於無限尚有信心的時候，就有一個湖沼被認為是無底深淵了。

                             ___（湖濱散記/梭羅）

社會與自然應該有兩面，一面是人與人共處的外在，一面是自己與心靈共處的內在。其實心靈就是一個家鄉。今日我想告訴你的，就是我窗台上那盆從家鄉帶來的姑婆芋。

我一直認為山上的那個家的四野是最棒的天堂，當然也是我想像中的天堂，它一直停留在我童年那個年代的色彩，不是今日的鋼筋磚房，是一個綠色與藍色的無邊界鄉野。一個有蔦蘿攀附七里香短籬與天堂鳥葉牆叢聚的家園。

一回大雨，落葉把陽台上的排水孔給堵塞了，積水淹漫了所有盆栽，搶救他們的當口才驚覺我從老家帶來的幾株七里香成苞要開花了，終於要開花了，我不改詩興想到席慕蓉老師的七里香詩文...有時也愛笑自己是不是想拾尋她那種詩懷，假如我沒這七里香我怎能渴望回到我夢裡的童年天堂呢？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
　　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的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郁香

　　　　　　　一九七九年八月 　七里香＿席慕蓉

小時候的後山是座寶山，各種林木珍禽藏身其中，那兒有幾座日據時代遺留下來的防空洞，充滿了鬼魂兵器寶藏傳說。在我小時候防空洞還是有入口處的，像一個神秘的幽谷吸引著所有孩子們去探險與幻想。但是因為四周過於陰深，蛇木茅草野蕨雜木叢生，野蛇土鼠之窩甚多，氣氛詭異，誰也不敢近去。其旁的長滿比人高的姑婆芋更像是幽魂的魔手搖曳。

我從爸爸的荒棄的果園裡拔回幾棵矮種的姑婆芋，麥飯石鋪底用清水養在玻璃罐中，我放在可以遠眺高山的廚房窗台上，每日換水就欣賞它們一回，這是從家鄉帶回的清香野味＿除了想像童年＿＿我還多了泥土思念思鄉的綠意生氣。我可以想像.....這窗前姑婆芋小小的綠手向我搖曳魔幻，我夢裡的天堂。

【姑婆竽 】下__鄉愁是一口深掘的井

每一回回到老家，總要四處轉轉，總要轉到東廂後方的這一廢棄的古井，再多望一回井旁的一棵不知名花竽樹。

這一張照片照於爸爸告別式的那一天，一群幫忙的親族好友在三合院中的廣場正在吃著喪家準備的午宴。開了十二桌吧...... 能夠完滿一場喪禮，對喪家或致哀者來說都是一場人生大戲。搭起布蓬子，大圓桌的席宴菜色不比婚嫁的差，大廚們在西廂後倉庫空地早已忙了一上午...而我突然想起：兄弟姐妹的婚禮宴客也都是在此舉行的。

一個迎生送死、喜慶哀榮的同一場地。

這口井早已荒廢了數十年，在我的記憶裡，它只有取水過幾次（或許那幾年鬧水荒吧），大人用鉛桶垂著長長的麻繩往井裡一丟，汲水起來洗衣洗物。

我的身高從到井的一半到長比它高時，最好奇的就是這井到底有多深？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大小不等的石頭扔到井裡聽石頭碰到水時的”咚”的迴聲，甚至也會頑皮地把大人或妹妹的鞋子偷扔下井裡，讓他們找不到。

井的上方會闔上幾片鐵皮交錯成井的蓋子，以防雜物或是鳥糞等掉入。我知道這一定是一口活井，這幾十年來仍然有水影迴映天光，也沒有死水灘的臭泥味。井的四週石縫偶會長出幾株雜草，至於何時長出這一株闊葉竽花，就不知曉了....或許是我離家的這些年吧！

爸爸是喜歡果樹甚於花草的人，他的喜新與沒耐性表現在果樹的接栽上，也表現在每次回家不同的庭花上。我們常可以吃到新品種的水果，卻很少看到他種新品的花木。所以這一株井邊的竽花可以幸存這麼多年，我也感到訝異。

三年了，我對爸爸的印象仍停留在加護病房裡的安詳面容，姐弟弎決定替他拔管的決議沒有超過五分鐘，沒照會家裡病中的媽媽就如此做了。這麼一路護送他回家的救護車路上，我背對著風景，任路邊風樹一閃飄忽而過，無法聚焦，只看到這鄉野每畦田的果樹下怎都長綠了一株株的姑婆竽。如同家裡的後山一樣多.........

而告別式的那晨，新墳旁墓地邊的檳榔樹下有著姑婆竽一叢一叢散落著，這種綠色的傘在鄉野中處處可見，而我手上正拿著女兒家在喪禮上該拿的黑傘......至悲無聲，只是淚流......他那種堅硬的溫柔永不在了........

那晨告別式的帳幔上垂著一行字：南柯一夢幔裏人。

得不到的終歸是沒有，得到的也未必一輩子久保有阿.....
冷井情深，父親對子女的愛或許也是如此吧！

20120505 再校...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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