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工作要教導學生「自然科學概論」。雖然過去有些經驗，但多年後仍希望參考別人教法，因此上網搜尋，發現臺大張文亮教授的網路課程，裡面有許多有意思的科學史小故事。

在教學上我想每個人有自己的脈絡，但那些科學小故事則很適合來這個園地做介紹，因此我以他的課程教材為基礎，另外蒐集一些相關資料來介紹。由於本期刊讀者有一些盲人，因此我就從「點字發明人布萊列」開始。

幸福童年的一次意外

布萊列出生在1809年的法國巴黎東郊的一個小鎮，他父親是個馬具工人，那個年代的馬是非常受重視的動物，既是交通工具、耕作工具，也是戰爭武器，對個人與國家而言都很重要，因此馬具工人是份受到重視的世襲職業，布萊列的父親擅長將堅硬的牛皮加工製成適應不同用途的馬具；布萊列的母親則是辛勤地的農婦，種植各式各樣的蔬菜與果樹。

布萊列打從開始走路就喜歡跑到父親的工作坊去玩，三歲時不小心在工作坊發生意外讓右眼被刺傷，後來的治療並未起色，反而導致兩眼都感染而瞎了。就這樣，一個活潑好動的小孩子，正準備探索這個世界，但最重要認識環境的器官卻不能給他一丁點兒訊息。

藍天，依稀印在他年幼的腦海中，可惜母親的長相卻很模糊。

布萊列的父母非常自責，但他們並不寵溺這個可憐的小孩，而是決定給孩子良好的教育以作為補償。父親以工匠巧藝雕刻出文字的形狀，讓小布萊列藉由觸摸來認識字。而他除了順利識字之外，也培養出敏銳的觸感，慢慢能夠憑藉著觸感就知道皮革加工的程度。

母親訓練他每天要整理自己的床，還得擺放自己的桌椅，這讓他很有空間感，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有信心面對周遭環境。長大些，母親更進一步訓練他擺設家人用餐的碗盤湯匙叉子，當他因摔破碗盤而難過時，母親跟他說：「不需要難過，不用道歉，家裡還有許多碗盤，你可以再去拿其他的出來好好擺上。」這讓他知道對盲人不用憐憫，而需要給他們機會去受教育，可能需要比較多的時間，但慢慢是可以達到正常人的標準。

但盲人還是跟其他人不同，例如別的小孩在玩捉迷藏，誰會來找他玩呢？

沒有玩伴讓小布萊列很難過，母親鼓勵他說：「蝙蝠是一種視力很差的動物，但是牠們一邊飛行、一邊發出聲音，藉由回音判斷前面物體，這讓牠成為全世界最靈敏的動物」。

媽媽牽起他的手，帶他走遍鎮上每個角落，告訴他馬蹄聲連接起來的是鎮上的道路，人聲吵雜的地方是市場，悅耳的鐘聲來自教堂，於是聰敏的布萊列逐漸在心中建構起小鎮的空間地圖。

有好人緣的盲小孩

當時多數人認定盲人學不會東西，只能在路旁乞討，因此學校不收盲生。達到入學年齡的小布萊列獨坐在自家門口聽來往的腳步聲，他把這當成遊戲，他聽得出馬蹄與牛蹄的不同，知道有誰出現的時候會伴隨著咳嗽聲，另有誰走路會邊吹口哨，還有人一腳重一腳輕……，就從這些微細的聲音差異當中，他一知道誰來了就很熱情的跟對方打招呼，這讓他成為鎮民所喜愛的小孩，而非一般人印象中的懶散乞丐。

鎮上的神父看到布萊列這麼聰明，於是自願每週過來讀書給他聽，但這樣長期下來很辛苦，於是神父帶著他去鎮上的小學請求老師破例收這個學生，小布萊列的聰明與認真讓老師也願意接納他。

當時沒有盲人的課本，因此老師要一遍遍地重複念書給布萊列聽，還抓著學生的手一遍遍的練習寫字。布萊列很感謝老師的特別指導，非常用心學習，他的知識快速增加，聽覺與觸覺也更是敏銳，而專注力與記憶力也越來越好。

布萊列在學校也要負責值日生的工作，到井邊打水。他知道地點，反覆練習技巧，打到水後還要練習平衡走路，一開始走不穩，會灑出許多水來，他會要求自己回到井邊再加水，不斷地自我訓練，一直到水不再灑出，很高興自己又克服了一次障礙！

你如果是老師，看到班上有這樣一個用功努力、認真負責的學生，會不疼惜嗎？老師自然會想盡全力來教他。

不過這畢竟只是一個普通學校，能給布萊列的教育仍屬有限，老師聽說當時的巴黎有所「青少年盲人學校」，有專屬的老師與特別的圖書可以讓盲人學習，老師鼓勵布萊列過去學。

那段路程以現在的角度來看並不遠，但在當時即使是一般布萊列的同鄉人都不大常去巴黎。他的父母也捨不得這個孩子離家，畢竟他在鎮上很熟悉，大家都喜歡他、照顧他，如果去到巴黎，那邊的人會接納他嗎？但學校老師與神父都勸父母：盲生只有接受教育，才有可能融入社會過正常的生活。布萊列心裡也充滿了期待，父母終於答應了。

盲人學校仍有許多瓶頸

那所學校收的盲生要求要天資聰穎，而且僅限70個名額，布萊列在學校老師、神父，以及鎮長的推薦下申請入學。離家當天他在父親的帶領下坐了4個鐘頭的馬車去學校報到，聽著噠噠的馬蹄聲帶領他走向一個未知的世界，他開始有點害怕。在那裡他是第70號，當年是最後一個獲准收入的學生，也是學校裡年紀最小的。剛開始，夜裡他會想念家人，但同學會來安慰他，他在這裡慢慢結交了好朋友，開始把心安住在學習上。

這所盲校的創辦人豪益是一個同情盲人遭遇的明眼人，他不喜歡看到一般人動不動就拿盲人取笑尋開心，因此發願要給能夠學習的盲人提供良好的教育，讓他們有尊嚴的生活。他在巴黎創辦第一所盲人學校後，自己卻因為宗教信仰立場不同而無法在法國待下去，因此到處流竄，跑去了德國、俄國，然而他不管到了哪裡都會想辦法成立盲人學校。巴黎的盲人學校在豪益逃亡後曾經解散，但到了布萊列的年代才又恢復不久，布萊列就幸運的進去，成為其中一員。

盲校的課程跟一般學校一樣，但課本就是放大的凹凸字形，因此課本非常巨大，一本書通常需要兩、三個人才搬得動。而課本的字母在許多人的觸摸之下邊緣慢慢變得模糊不易辨別，冬天時學生的手指凍得發僵，這也讓指頭喪失了觸覺的靈敏性。

而號稱圖書館的地方，其實只有八本書！因此這裡的學習就仍是老師一句一句地口述給高年級學生，高年級學生背誦後又複述給學弟妹聽，這樣的學習方式仍很艱辛，但來到這裡的小孩都很努力，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學不好就仍得去街頭當乞丐，受盡別人的打罵與嘲笑。

在學校布萊列最喜愛音樂課，他主修管風琴與大提琴，覺得音樂是空中洋溢具有感情的文字，讓自己的心情得以沉澱、情感能夠升華，而布萊列的努力學習，也讓演奏的專業也足以勝任教堂詩歌般的伴奏。

經過幾年的學習，1821年布萊列在校的成績越來越好，每一科都是全校第一名。這時學校換了一位新校長比格涅，他來到這裡發現盲生有許多天才，因此他一方面積極跟政府爭取更多經費，一方面也希望給盲生接觸外面的世界。

比格涅教導學生使用手杖，聽聲音來判斷方位，然後帶領學生到戶外教學，他常安排學生到森林聽蟲鳴鳥叫，到花園去聞大地芬芳，還去博物館觸摸生物標本，也請工藝者來學校教導學生編織。

在外流亡多年的盲校創辦人豪益也在1821年八月回來這所學校，當時全校師生列隊唱歌歡迎他，他深受感動，覺得這真的是上帝的恩賜，滿懷感恩，一個月後就過世了。

把夜碼轉換成點字碼

雖然創辦人死亡，但盲校的教育持續著，有天校長請了位將軍到學校演講，這位將軍曾有感於部隊傳遞指令時，因為黑夜不易閱讀，有次兩軍對陣下有名士兵看不清指令而點燈想要閱讀，沒料到這光線被敵軍發現，因此就有目標可以砲轟，後來那名士兵被以「洩漏我方行蹤給敵軍」而處死。這位將軍深感難過，因此他希望研究夜間可辨識的指令，他用鵝毛筆的筆尖在厚紙板上以點和虛線構成「夜碼」，這樣士兵就算看不到，但只要用手觸摸符號就可理解指令了。

這位將軍非常投入在此項發明，然而其他人笑他這是沒有用的符號系統，但還是有人看出這對盲人的價值，因此便推薦這位將軍來盲校演講。比格涅校長聽完之後就派出布萊列跟他的好朋友去學習，他們很快就學會，也教導其他盲生，大家發現這樣的溝通雖然快速有效率，但後來發現這系統只適合短句的溝通，畢竟戰場上的指令都很簡短，但盲人希望表達心裡完整想法時就會受侷限；此外這以聲音型態來編寫的符號也無法分辨出同音異義的字；還有就是虛線不容易辨識，因此盲生學習後就把這些問題反應出來。但那位將軍卻覺得盲生的問題在於不認真學習，實在是不知感恩，因此後續的互動並不好。

此時比格涅校長支持盲生，他了解一般明眼人很難體會盲人的困境，這只有靠盲人自己，因此他鼓勵盲人自己來研發改進這套系統。

成績優秀的布萊列身居其中，便毅然挑起這項重擔，他不斷地研究如何讓同學更方便的閱讀，經過一個暑假後回到學校來便創造了六點點字法，而他的好朋友也針對鵝毛筆每次點出的大小深淺不一的問題發明了一臺點字機，每次能夠打出相同大小的點。

他們開始教導其他同學來學習，大家很快就學會並積極交流訊息。校長看到大家用點子法能快速記錄，互相溝通，非常高興而大加讚賞，很高興盲人的閱讀速度跟普通人一樣。他很高興寫信給政府官員與有錢人，希望大家能來看看盲人的學習成果，但那時候正當法國經濟不景氣，沒有半點回音。

那是1825年，寒風吹入盲校的破舊房舍中，政府則以經費不足為由停止學校夜間煤油的供應，學生只能提早躲入被窩取暖，但無法停止的是盲生勤於使用最新點字法溝通的熱情。

從學生變成老師

布萊列1826年畢業後留在學校擔任老師，因為他自己就是盲生出身，因此很能鼓勵學生發現自己的優點，安住在自己所能掌握的優勢積極學習。然而這裡的硬體設備很糟糕，醫學會派人來檢查衛生，發現條件很差，因此提出警告，但政府又沒有足夠的經費來處理。有人看他們申請經費卻無法下來，不但不支持或幫忙，反而苛薄地取笑說：「你們既然看不見世界，世界當然也看不見你們。」

在這樣的艱困環境當中，布萊列繼續改善他的點字系統，他還發展出能夠表達音樂的點字符號，讓盲人可以閱讀歌曲甚至自己作曲。

接下來幾年布萊列歷經父喪，家裡經濟困頓的問題，因此他得離開盲校去各教堂擔任巡迴管風琴師以多掙點錢；之後他還罹患肺結核，這在當時是個絕症，不得已只能回家靜養。但只要經濟狀況允許、身體情形好轉，他就會回到學校繼續教書，持續研發推廣盲生點字法。

但是1841年了位新校長，他對於盲人教導盲生非常不以為然，認為只有明眼人才有資格來教育盲生。他下令搬出塵封多年的大部頭書籍，禁止學生使用點字法，還把布萊列的著作丟到火爐裡燒掉，甚至還把布萊列開除，不准校內再有人提起這個名字。

布萊列只得默默走開，但學生抗爭得很厲害，即使被處罰仍堅持要使用點字。這引起教育督學高德的注意，他親自來學校跟學生交談，還跟著學習布萊列的點字法，他立刻發現這方法的確適合盲人，因此他去遊說新校長放棄成見接納此方法，並且把布萊列聘回學校教書。

面對外界的質疑與肯定

高德還安排在學校1844年喬遷慶祝的時候，邀請許多政府官員、貴族、記者等人出席盛會，活動最後請校長與一個盲生上臺，校長取出一本書快速朗讀，女孩則用打孔機迅速點出文句，讀完一個段落後校長把書本合起來，女孩用手觸摸剛剛記錄的點字，順利念出來。然而來賓卻大聲鼓譟，完全不相信，大家都認為這是事先串通好的騙人把戲，非常反感！

校長請鼓譟聲最大的一位觀眾上臺，這回他從盲生中任選二位，一位在臺上，一位被請出大廳外，他請這位滿腹懷疑的觀眾自己挑選一本書、選出其中一段來讀，臺上的盲生立刻以點字機記錄，那人朗讀完之後再將外面的學生帶回大廳，由這人觸摸剛剛同學的點字記錄而將全文順利念出，此時臺下一片靜默，過了許久大家才鼓掌，肯定學校教育的成功。

然而理應受到肯定的布萊列，卻不知怎麼依然受人忽略，一直到1852年又有一位盲人女孩的鋼琴在一場大型表演會上受到好評，她在跟人介紹自己學習過程時提到恩師布萊列的點字讓他得以識譜讀譜順利學習音樂，這才讓更多人注意到這套系統的好處，但幾天後布萊列也因病去世。

篤信上帝的他臨死前非常感恩，覺得他已經完成上帝交付的任務。等到他死後兩年多，點字法才傳遍法國，過了將近20年才在國際上通用。

布萊列當年發明這套點字法時才15歲，然而卻歷經煎熬，最後等到40多歲，人生最後的最後才獲得明眼人的肯定。更到他死後他所編寫的書籍才大量印出、廣泛流傳，讓許多盲人乞丐、盲人工人都可學習，感受閱讀的喜悅，影響直到今天。現今有許多國家會把他視為少年英雄的楷模，用他的故事來激勵年輕人。而他幼年生長的家也成為博物館，那裡呈現出布萊列一生跌宕起伏、不停奮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