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的熱天午後。

    馬路上的柏油幾乎成了融化的霜淇淋，熱騰騰的

氤氳使得都市角落小公園裡的涼蔭顯得那麼地不真實

，彷彿在躁熱的沙漠中出現了一個海市蜃樓。

    街道上除了幾隻懶洋洋的野狗外，沒有什麼人。

    我跟著兩個打完籃球、滿身大汗的少年走進了這

間7-11。自動門才一打開，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冷氣

迎面襲來，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從熾熱的吐魯蕃窪地置

換到北極的冰洋裡，暑氣登時便為冷冽的寒意所驅散

。「熱死了！」我邊嘀咕著邊朝著擺放影印機的角落

走去，並且從書刊架上揀了一本周刊隨意地翻看起來

，打算先吹個涼再說。不一會兒，當打球的男孩帶著

大瓶礦泉水互相嬉鬧地結帳走出7-11之後，整間店裡

就只剩下我、兩個自顧自個兒地在櫃台後方聊起來的

店員、還有廣播裡頭THE BEATLES的A HARD DAY’S NIGHT。

    最近的雜誌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盡是刊載一些

五花十色的八卦新聞：什麼知名女星被香港某富商包

養還大玩性愛派對啦、什麼國小老師被指控涉嫌性侵

害學生還強拍裸照啦、還有不知哪裡的學校出現了什

麼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啦等等等等……現代人還真是

病態加變態！像目前最發燒的話題，就屬那個『千面

人事件』了。我手中的這本雜誌還為這件事情下了一

個極為聳動的標題：『千面人神出鬼沒  五條人命嗚

呼哀哉  警方商家束手無策求神助』。根據雜誌的報

導，最近發生了幾起在飲料中下毒致人於死的案件，

一連串的隨機殺人在社會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不僅

僅飲品銷售量一落千丈，廠商急得跳腳，一般消費者

之間更是鬧得人心惶惶自危，誰不怕哪天好死不死自

己喝到了被灌了毒的飲料，不明不白地就被掛點了？

而隨著下毒殺人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案情卻始終未

見明朗，眾人砲轟的火力便逐漸集中在警方辦案不力

。警方雖然宣稱已經掌握到許多相關的重要線索，實

際上則有側面消息指出，由於犯人並未向警方或是廠

商提出任何有關於金錢方面的恐嚇或其他的要求，因

此在偵查上碰到了死胡同，一直沒有辦法有突破性的

進展。唉，這真是夠了！

    正當我把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看過一遍的同時，

叮咚一聲有個男人走進了店裡。我不得不說，有些人

啊一看就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而這位仁兄呢，臉上

就擺明了是一付『我是壞人』的賊頭賊腦的樣子。他

一進到店裡，那雙賊眼便骨碌碌地將整個店裡環視了

一遍，接著也向書刊架這兒走了過來。我發現並不是

只有我正在注意著他，就連那兩個打從剛才就在閒嗑

牙的店員也停止了說話，一邊裝模做樣地整理櫃台，

一邊虎視眈眈地監看著那個獐頭鼠目的傢伙。

    又隨便翻了幾頁之後，我便把雜誌放回書刊架上

，轉身走向那一大排冷藏櫃前，將裡頭兒的飲料來回

看了一遍，找到了這一陣子才新上市的西瓜牛奶。許

多朋友跟我介紹這個牌子的西瓜牛奶喝起來味道還滿

不錯的，但是我曾經好奇地喝了一口，噯……這個味

道嘛……我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形跡可疑的傢伙背對

著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是正在看書還是在幹嘛，至於

櫃台後面那兩個店員則還在目不轉睛地監視著他……

    之後，我把西瓜牛奶放回冷藏櫃去，另外挑了一

罐可口可樂準備到櫃台結賬。緊接著，那個『怪人』

也走到冷藏櫃那兒拿了不知什麼飲料，然後走到我身

後等著。其中一個店員開始替我結賬，他先收下了我

遞給他的鈔票，在收銀機的鍵盤上敲敲金額打了張發

票給我，接著拉開了收銀機的錢盒。

    冷不防地，在我身後響起了好大的一聲：

    「把手舉起來通通不許動！！」那個『怪人』喝

令著。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店員馬上不約而同地把手舉

了起來，彷彿對於目前這個狀況早有預期並且極其自

然地作出反應 (大概被搶的經驗很豐富吧？)。我還

搞不清楚狀況，只是呆呆地跟著把手高舉，接著才是

心中一懍：搶劫！ 

    這時我正面對著7-11的自動門，街上看起來還是

沒有什麼人——就算是有，恐怕也不會注意到在大太

陽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麼『新鮮事』。

    「喂，你們兩個給我出來！趴到地上！」

    他手中的槍 (我雖然背對著他，但是可以感受到

那種金屬物所特有的冰涼觸感) 猶如電腦滑鼠般地對

店員繼續下了第二道指令。兩個店員立刻乖乖地照著

指示蜷伏在地上。

    「你，」他接著用槍 (？) 頂著我的背，將我押

到開著的收銀機前，遞給我一個手提袋。

    「把錢裝到袋子裡面。」

    我不敢怠慢他派給我的『任務』，把錢一股腦兒

地全部裝進袋子裡面交給他。接著，他也同樣命令我

趴到地上不准動。

    「你們三個小心點，頭不要給我抬起來！」他一

邊吩咐，一邊踹了踹我們三個趴在地上的蠢蛋。

    或許是外頭的日頭實在太毒太熱，他拿著裝了錢

的手提袋不但不急著逃離這寒氣逼人的現場，反而還

在慢條斯里地打開剛剛從冷藏櫃裡拿的飲料喝了起來

。聽他呼嚕呼嚕地一口氣便把飲料給喝完了。

    才不過幾秒鐘的光景，只聽到忽然一陣急促而古

怪的喘息聲，其中穿插著一些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

話語，有如歐洲黑暗時代裡巫師們施展魔法時所念誦

的邪惡咒語一般。我只是直直地瞪著地板，不敢抬頭

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最後再也沒有聽見那人

作半點聲。有那麼一會兒的工夫，整間7-11裡面只彌

漫著一股詭異的凍結的氣氛，而唯一的音響是廣播節

目中主持人尖銳的、不搭調的、歇斯底里的笑聲：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哇哇哇哇哇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我放大膽子朝著『怪人』的所在瞧了瞧，赫然發

現他一動也不動的，姿勢有如希臘藝術中充滿悲劇性

的雕像般，一雙手緊緊地扼鎖住喉嚨像是無法呼吸，

一張嘴張得大大地好似在召喚存在於虛無縹緲的異次

元裡的索命天使，扭曲變形的臉呈現出一片死沉沉的

恐怖的鐵青色。從睜大卻空洞無神的眼睛裡透露出來

的則是某種瀕臨絕望的最後求救。

    他死了。我想。

    那兩個店員這會兒也坐了起來。面對著這一幕突

如其來的荒謬場景，他們顯得有點兒不知所措。

    終於我站起了身，拍拍屁股，向那兩個愣在地上

的店員說：

    「喂，你們兩個還不快報警呀？嗯，順便叫一輛

救護車來好了，不過我看他大概也沒救了。」

    一邊提醒他們，我一邊用力搓揉著自己已經變得

冷冰冰的雙手。「天啊，這裡怎麼變那麼冷呀！？」

    儘管接下來的狀況有一點混亂，(其中一個店員

禁不住使勁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瘋狂地尖叫。另一個則

除了忙著要打電話聯絡警察之外，還得去安撫他那個

情緒失控的同事)，我依然若無其事地走出了這家7-11。

在自動門開啟之前，我瞄了一眼留在櫃台上那『怪人

』適才喝過的飲料----不出所料，正是剛剛被我動過

手腳的西瓜牛奶。

    你有沒有想過：在某一個炎熱的38℃的熱天午後

，某甲在許許多多家便利商店裡的滿滿一大排的清涼

飲料當中挑中一盒西瓜牛奶 (至於為什麼是西瓜牛奶

？這我就不多做解釋了)來進行他的下毒計畫之後，

某乙也同樣地在某一個炎熱的38℃的熱天午後，在許

許多多家便利商店裡盯上同一家7-11來進行他的搶劫

計畫，並因為貪一時的涼快，喝了他剛剛在滿滿一大

排的飲料中所挑選的一盒被某甲下過毒的西瓜牛奶。

這樣的機率，有多大？

   「唔，外面真是暖和多了。」

    已經被凍得直打哆嗦的我迫不及待地回到熱天午

後的街道上，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在午後陽光的

照耀下，我悠哉游哉地哼著THE BEATLES的那首歌，

漫無目的地走了開來。                                         

2004˙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