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高言之，危險喔！＂

＂高言之，快走！＂

半夢半醒間，高言之斷斷續續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女性的聲音，微弱的，細細的，說了什麼？危險？

她睡的不好，也許是雨聲太大的關係。

坐起身，發現窗外僅僅透著一點點光，應該還是清晨吧？

她打了寒顫，如果說是靈異現象，那麼，這應該是她的守護神吧？

直覺裡，這樣並不尋常。

方易詠出發到伊達納谷時，交給她一支無線電對講機，和他拿的，

應該是一組。他告訴她要怎樣調頻道，教她怎樣傳呼他，

避免萬一因為下雨的關係，電信基地台訊號微弱，至少，還可以和他聯繫。

他總是太過緊張自己。

雖然，這樣的方易詠，也的確讓她覺得自己是被寵著，呵護著的。

她也很享受這樣的呵護，就像是天塌下來，也有方易詠保護一般安心。

但是，現在她也有些緊張。

她穿上外套，抓了背包。也許，她應該出去看看情況...。

推開門，民宿兩邊的小葉欖仁已經不支倒地，庭院裡的花草，

也經零落不堪。就像是經過了龍捲風狂掃一般的狼狽。

這不像是只是下雨這麼簡單！

阿魯朝著她跑過來，向她吠了幾聲。

＂怎麼了？阿魯？＂她蹲下身摸了摸它。

天色還是晦暗的，民宿客廳的燈光已經打開，遠處的山陵，還傳過來幾聲怒吼。

她跟著阿魯走向客廳，民宿的老闆阿布和他的越南籍老婆站在門邊，

他四歲大的女兒豆豆，坐在沙發上喝著奶瓶裡的牛奶。

他正朝著遠處張望，看見了高言之，他向她招手：

＂高醫師，我正要去叫妳。＂阿布說：＂村長打電話來說，上面有堰塞湖。＂

阿布打開電視，刷白的一片，看起來，訊號是斷了。

這樣的氣氛，讓人感到更加不安。

因為天氣不好，民宿裡大部分投宿的旅客，昨天就已經下山，

就剩下高言之和一對年輕的情侶。

＂我老婆先帶妳和小孩過去活動中心那裡避一下，那裡比較高。＂

阿布說著，邊向內院移動：

＂我去叫另外的客人。＂

高言之點點頭。

＂阿妹。＂阿布總是這樣喊他老婆：＂妳帶豆豆和高醫師先過去。＂

阿妹的國語講的還算清楚，原住民的母語就不太行，她抱起豆豆，

披上了雨衣，也給了高言之一件：

＂高醫師，我們走吧！＂

天色仍灰暗，阿妹開了手電筒，兩旁的住戶，大約是接到了村長的電話，

紛紛走出門。

＂那個溪水，已經漲的很高了！＂有人這樣說著。

＂堰塞湖在哪裡啊？＂有小孩這樣問著。

阿魯在人群裡繞來繞去，一下子向溪流的上方跑，一下子又回來人群裡。

才走了一小段路，高言之就聽到身後轟隆隆的聲音，阿魯也狂吠了起來，

＂山崩了！快跑！快！＂

她聽見夢中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轉身向後看，大雨中，看見民宿後面的山頭一片迷濛。

一回頭，便向大家大喊：

＂山崩了！＂

一時間，尖叫的尖叫，男人一手抱起小孩，一手拉著年老的親人，

向活動中心狂奔。

女人則發出尖叫或是驚恐的聲音，緊跟著男人。

大家的臉上，都是驚慌失措的表情。她拉著阿妹，想也沒想，就拼命的跑。

＂阿布！＂阿妹還回頭大叫著。

要到活動中心，還得過一條跨越溪流的石橋。高言之看著溪水已經暴漲，

石橋的路面已經看不見了。她讓阿妹跟著幾個壯年的村民先走：

＂橋現在很危險，一次不要過太多人。＂她向還拉著她的阿妹說，

轉頭向阿妹身旁的男人說：＂拜託你照顧她。＂

＂大家分七個七個過去，女人小孩還有老人跟著兩個男人一起過去！＂

一個男人站在橋邊喊著，她還記得，昨天在活動中心義診時，

還看過他，應該是村幹事。

高言之還在等，她擔心的看著身後已經迷濛的民宿，老闆阿布呢？

再看看失控的溪水，那個聲音又在她的耳邊浮現：

＂不要去那裡！＂

她向四處看了看，太大的雨，已經讓她分不清楚方向。

不過橋，還有什麼路可以走？

她努力的想要保持冷靜，高言之，妳一定要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

她還在想，身邊又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音，她抬頭看，

阿妹在她前面和村民才過橋，那石橋就被瘋狂的洪水，

挾帶著黃色的土石沖毀。

還在橋上的幾個村民，也跟著被沖進了滾滾溪流。

＂高醫師！～＂阿妹在岸邊大聲喊她。

高言之愣住了，留在橋邊的，就剩下她和十多個村民，其中，

小孩，女人和老人家就有七八個，剩下的男人，也才四五個。

大家都被這樣的情景嚇呆了，小孩也大哭了起來。

＂還有路嗎？＂現在，必須要先把路找出來！她抓著村幹事問著：

＂這裡，還有路嗎？＂

＂前面左邊上頭還有一個地方，上次開路的時候留下來的。＂

他指了指前面：＂大家快點走！＂

高言之拉著其他的女人，也幫忙抱了個小孩，就跟著村幹事跑。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有跑一個字。

雨水沖刷了一整晚，那原來開路的山坡，已經變成了細細的溪流。

＂不能走！＂村幹事大喊：＂這裡也很危險！＂

完蛋了！高言之像是被巨石很狠的砸了下來一般愣住了。

＂汪汪！＂阿魯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向高言之吠了兩聲，向著另一邊狂奔。

＂跟著阿魯！＂民宿的老闆阿布，灰頭土臉的跑了出來：

＂快點！來不及了！＂

那路其實很陡，應該說是個勉強可以通行的上坡，

上方還不時的掉下來小小的石塊和泥塊，

高言之跟著大家一起，連跑帶爬，她不時的向後看，

看著洪水很快的，就把他們剛剛停下的路面全部湮滅，

她忍不住恐懼了起來，雙腿就像失去了力氣一樣，讓她摔了又摔，也越跑越慢。

＂不要看！＂阿布一把拉起她：＂不要回頭看！＂

她害怕的發抖，被雨水完全打溼的臉，連眼睛也睜不開，連路都看不清楚。

最後，還是阿布把她推上了上方的平台。

大夥兒從平台向下看，觀陵村已經被溪流切割成了兩半。

而民宿，也已經看不見蹤跡。

雨，還在瘋狂的下著。

高言之從未感到如此驚恐！她幾乎就被淹沒了！

她喘著氣，緊咬著唇，原來背在她身上的背包，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掉落？

無線電呢？她摸著身上的衣服，糟了！她心裡想，

剛剛在逃的時候，會不會掉了？這下，要怎麼和方易詠聯絡？

她真想大哭一頓。

＂阿魯！你很棒喔！＂阿布抱著阿魯，親暱的撫摸著它。

＂這裡有個山洞！＂村幹事拿著一根木棍，向山洞靠近。

＂那是以前的路！＂阿布說：＂看看能不能讓大家躲一下雨？＂

＂欸！那個男的都先過去看！＂村幹事召集著還剩下的幾個男人。

一會兒，阿布走了出來：

＂裡面可以躲一下雨，才不會冷！＂

他走向高言之：＂高醫師，妳剛剛有沒有看到阿妹？＂

高言之從恍神中醒來，看著阿布一臉擔心的表情，她急忙說：

＂他們過去活動中心了，你不要擔心！＂

邊說著，她邊想起了方易詠，眼淚也不爭氣的落在臉上，和雨水或在一起。

＂不要哭！＂阿布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

＂妳的頭有受傷，等一下看看有沒有可以給妳治療的？＂

高言之摸摸自己的額頭，傳來一絲痛楚的感覺，也微微的有些血水，

應該是剛剛被一些石塊砸到的。她吸了吸氣，總算是逃過一劫，

等雨停，應該就可以和方易詠聯絡上了吧？

她跟著大家走近山洞，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一個隧道，

開了新路之後，這裡就只有獵人才會走。因為下了太多的雨，

山洞的頂部，也不斷的滲出雨水，整個岩壁，也是溼的，

只能稍微躲雨，連靠著牆壁都不行。而且，不斷滲出水的頂部，

更不知道會不會在含水飽和後崩塌？

她在洞口探著外面的情況，會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她的頭，微微的痛了起來。

雨水已經把她身上的雨衣穿透，一陣陣濕意讓她打了幾個噴嚏。

＂先把雨衣脫下來，才不會感冒。＂阿布向高言之建議。

高言之換下雨衣，發現無線電就在她的外套，剛剛太急，也被雨衣遮住，

她竟沒發現？

她打開無線電，照著方易詠教她的方式找到頻道，裡面卻傳來沙沙的聲音，

沒有訊號！她氣餒極了！

＂山洞裡面會干擾！＂阿布說。

＂我要連絡方醫師。＂高言之慘兮兮的說：＂我出去試看看。＂

說著，她走出了山洞，才剛走出，山壁的土石嘩啦的就向她砸了過來...

＂高醫師！＂她最後聽到大家這樣喊著。也聽到方易詠的聲音從無線電傳來：

＂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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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為什麼這樣陰森黑暗？

這裡又是哪裡？為什麼會那樣熟悉？

是布拉格？還是台灣？

而我，又在哪裡？

那道從遙遠的天空發出的光是什麼？

高言之的頭，痛的快要爆炸。這是哪裡？

＂言之！＂從光束裡走出來一個女孩，乾淨的臉，清徹的雙眸，

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唇邊有著淺淺的酒窩，

像是雲瀑般的捲髮，披瀉在她的肩膀，

她穿著一襲秋香綠的洋裝，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氣。

＂嗨～＂她向著高言之笑了笑：＂好久不見。＂

＂妳？＂高言之不解的看著她：＂妳是...？＂

＂快回去吧！＂女孩並沒有回答高言之的問題：＂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喔～＂

她細細柔柔的說著。

那個聲音？？？高言之猛的想起，那是今天一直在提醒她的聲音。

＂是妳救了我？＂高言之不解的問：＂我們認識嗎？＂

女孩仍淺淺的微笑：＂我來替那人守護妳。＂

＂那人？？？＂高言之不解：＂是誰？＂

女孩仍然笑著搖搖，她把食指放在唇邊：＂不要問，只要相信。＂

她看了高言之一會：＂妳要相信那人，就會幸福，嗯？＂

說著，她轉身離開。就像是飛揚在天空中的仙子。

高言之愣了半晌，腦海裡排山到海的影像，不斷的掠過，

就像是在看著幻燈片一般，那些影像，一張張翻閱著...

＂快回去吧！＂那聲音又傳來：＂要相信喔！＂

頓時，她張大雙眸，從嘴裡輕輕的說：＂依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