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給依青]
十月二十三日。深秋。天氣晴。
那蟬鳴由遠而近,詭異的纏繞整個山中。
穿越一座山頭,再穿越另一座。
就像是永無止盡的哀鳴,為這大自然突如其來的變化。
這不像秋日,倒像是盛夏。
就連殘留下的幾株楓樹,也只有點點的殘紅。
山中十四日,我在層層黃土中,尋到妳一向不離身的項鍊,
那小小的水晶,在黃土中閃爍,而連繫它的鏈子,已被扯斷。
山中整整一月,我依然尋不見妳的蹤跡。
之後,妳,連夢都沒有。
而我,只剩下哀憐的苦笑。
依青。這不像妳,妳不會那樣殘忍。
這幾日,我總在餘震後,還質疑自己是否還有生存的氣力?
隊友已經前往別處,我獨留在此,至少,可以伴妳。
一個月來,只證明了我的無能為力,
或者和天地相較,我仍然只是一粒沙塵。
天與地在此時,無情的奪走了我僅存的希望。
但我仍不捨。
依青,若妳不願離去,寧願留在青山中,給我訊息。
或者,可以讓我就此死心。讓妳留在妳深愛的山裡。
或者這一抹綠,可以伴著妳。
但妳。仍然沒有訊息。
尋遍千山萬水,這層層山脈,究竟把妳藏在何處?
讓妳流連忘返,不肯離去。
依青,妳可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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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1
高言之按下車窗,泥土的香氣撲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好香。
伸伸懶腰,陽光曬在她的臉龐,紅撲撲的。
"欸!"開著車的方易詠說:"怎麼不睡一下?"
"我不累啊!"高言之輕笑:
"你看,天氣這麼好,空氣這麼香,我
好像幾百年都沒有聞到這麼香的泥土味!"
方易詠揉揉她的頭:"妳真的很像小學生出來郊遊耶!"
"欸欸欸!學長。"高言之不服氣的推了推方易詠:"我們可是來工作的耶!"
"我看哪…妳應該多多出來走走,才不會老是窩在家裡當宅女!"方易詠取笑
她:
"妳看,山給人的感覺多好,空氣多好,陽光多好?"
停了停,他嘆了嘆氣:"只可惜,山地濫墾的情況,一直沒有改善,
水土保持也相對的沒有做好。所以,人們向山借地謀生,時候到了,
也要把土地回歸山林。"
"學長,沒想到你也算是生態保護者?"高言之豎起大拇指:
"其實呢?我也不是不出來走走。讓大自然來釋放壓力。
我只是喜歡流浪的感覺。"
"流浪?"方易詠轉頭看看她:"怎麼流浪?"
"背包客啊!"高言之繼續說:"你知道就是背個包包,在地圖隨手一指,就去
那裡。"
"原來妳還是背包客啊!"方易詠笑道。
"在布拉格的時候,這種事情都很平常啊!"高言之不服氣的說:
"帶著相機,背著背包,把看到的,感受到的,當作是日記,全部都記錄起來。
"
高言之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想到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
就會想起當時的人事物。"
"妳…還玩攝影?"方易詠有些失神。
"我記的出車禍前,我應該是不會攝影的。"高言之撥了撥瀏海:
"車禍過後的生日,我收到一個禮物,一台專業的單眼數位相機。"
"奇怪的是,我很自然就會使用,也會拍照,連我自己都很驚訝!"她聳聳肩:
"更奇怪的是,到現在還沒人承認這台相機是他送的?"
"是嗎?"方易詠嗔嚅著。
"是啊!"高言之說:"相機的袋子,還繡著Y+Y,
我想…是送的人繡上去的。"
"也許吧?"方易詠若有所思的回答。
高言之看了看他,發現他又開始出神。方易詠這樣的神情,最近常常出現。
她推推他:"學長,你累不累?要不要換手?"
方易詠回過神,看了高言之ㄧ眼:"不用了吧?我還不想玩命。"
"欸!"這人回到正常狀況的時候,就老喜歡逗她。
但是這樣的方易詠,至少不是背負沉重憂傷的方易詠,這樣也讓人安心許多。
"學妹,今天妳可要克制一點,原住民朋友很熱情,今天晚上,免不了又是小米
酒伺候。"
方易詠搖搖頭:"妳的酒量,我已經領教了。"
高言之臉一紅,那天夜裡,她最後的印象,就是喝了一杯、或者兩杯的紅酒,
醒來的時候,她在方易詠的床上。而他,窩在沙發裡熟睡著。
清晨五點,她還在回想,怎會在這裡睡著?
一時間,她只記得方易詠的身影,和她夢中的男人一模一樣,
這件事讓她好震驚,也讓她幾乎失去一部分的理性。
她沒喊醒方易詠,拾起身上的薄被,她輕輕披在方易詠身上,
把門帶上,離開了牙居。
一直到八點,她在牙居出現,方易詠的眼鏡又在他的臉上,掩飾了他深邃的眼
眸。
方易詠看見她,沒說什麼,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她轉身到休息室,方易詠悄悄的靠近她:"沒宿醉吧?"
"沒!"她的臉紅到脖子,真要命!這件事情,肯定以後會成為方易詠的笑柄。
現在,這笑柄果然常被方易詠拿來取笑她。
她努努嘴:"你放心,今天我絕對不喝酒。"
方易詠哈哈大笑,一付意猶未盡的得意。
車行過霧社,不一會兒,一輛機車朝著他們的車猛按喇叭,
方易詠按下車窗,機車上的原住民男人朝著他喊:
"
"你帶女朋友一起來啊?那我先去跟大家說,晚上一起喝酒!"
說完,他飛也似的騎著車跑了。
方易詠還來不及反應,在他身後喊著:"欸欸!阿力!"
高言之驚訝的連嘴都忘了要闔上:"ㄜ…這…"
方易詠對她抱歉的笑笑:"應該是我沒帶過人上來吧?所以…"
沒帶過人上來?這下可慘了!看來這誤會可大了!
方易詠在一條路口轉進小徑,這應該就是產業道路。
半晌,他在一個小村落的活動中心廣場停下車,
廣場上已經有一些男女老幼等在那裡,
一見到方易詠的車子停下,全部都擠了過來:
"
"方叔叔,我要看女朋友!"
"
後面這句最讓高言之吃驚,兩個一間???她轉頭看看方易詠,
他也是一臉尷尬的想解釋:
"這是
"才怪!你們兩個看起來就是男女朋友!"
"
幾個人,一人一句,幾乎都要把他們兩個人淹沒。
"好啦好啦!他們才剛來,讓他們休息一下!"活動中心裡,傳出一個宏亮的聲
音。
眾人停下口,才想起方易詠和高言之是該休息一下。
高言之往活動中心看過去,一個穿著原住民服裝的長者站在門口,
髮絲灰白,眼睛炯炯有神,這應該是長老或是村長吧?
對於原住民,高言之一點也不熟悉,大部分的印象,都還是來自於媒體。
"村長!"方易詠揮揮手。
村長向方易詠點點頭:"大家都過來一下。"
才說完,眾人都往活動中心的門口走,方易詠也拉著高言之移動,
村長示意方易詠站到他身邊,他接著說:
"今天我們很高興,我們的朋友又來到這裡來幫助我們。"
接著,他看看高言之,說了一些原住民的母語。
高言之一片惘然,這下可好,真的什麼都聽不懂!她看看身邊的方易詠,
他的表情,一付要笑不笑的樣子。
她忍不住向方易詠靠了靠:"他在說什麼?"
方易詠忍住笑,也向她靠去:"他說,今天來的女醫師很清新脫俗。"
"是嗎?"高言之白了他一眼:"他不是在說,
"喔…原來妳是聽的懂得?"方易詠才說完,大家響起了掌聲。
高言之保持了她的微笑。待會再好好的找方易詠算帳,她心裡想。
"現在就請阿力帶
高言之跟著方易詠,和剛剛騎機車的男人走到車子旁,
她覺得那個叫阿力的男人,還是在偷偷的瞄她。
回到車裡,阿力騎著機車過來:"
方易詠再把車發動,跟著阿力轉進村落的小路,再轉到一條小山路,停在一棟小
木屋前。
"今天你們就睡這裡,這是我阿力蓋的木屋。"阿力黑黝的皮膚,幾乎只看的到
他發亮的眼睛。
他得意洋洋的拿出鑰匙,裡面一個大通舖,小冰箱,浴室,
浴室外還有一個用竹籬笆圍起的露天泡湯池。
高言之愣在門前:"就…兩個人睡通舖?"
"哎呀!
"村裡的年輕人聽說今天晚上要喝酒,都跑回來啦!所以也沒有兩個人的房間
啦!"
"而且這裡我有挖溫泉,你們可以泡湯,疲勞都會不見!"
"沒有關係,阿力,辛苦你了。"方易詠拍拍他:"
阿力交給方易詠鑰匙,笑裡有話的又瞄了高言之ㄧ眼:
"那你們先休息一下,村長說,今天早一點開始看牙齒,早一點讓你們休息,這
樣才可以喝酒。"
說完,他發動機車:"不要忘記,半個小時後在活動中心~"
後面那句話,還是機車離開後,他才喊出來的。
這下可好,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高言之和方易詠對看了一眼。
方易詠聳聳肩,打開行李箱:"不要擔心,大不了我睡一角,妳睡一角。"
他拿出自己的行李:"再說,妳應該可以相信我,雖然我不是柳下惠,
倒也不會趁人之危。"
該死!高言之又想到那一夜。
"你也該先跟人家說清楚啊!"高言之嘀咕著。
"好啦!"方易詠跟她討饒:"學妹,既來之,就安之, OK?"
高言之走到行李箱旁,開始拿自己的行李,她其實帶的很簡單,一個小背包,相
機,腳架。
她邊拿著行李,卻看到了行李箱裡還有另外一支腳架,
那是跟她的一模一樣的廠牌,
旁邊還有個相機背包,她忍不住打開相機背包,
裡面躺著一台和她一樣的廠牌型號的相機。
這是怎麼回事?方易詠也玩攝影?
"學長。"高言之問:"你也拍照?"
"是啊!"方易詠停了一下:"從中學的時候就開始了。"
闔上相機包,這或許是巧合吧?類似時期的專業級相機,
大概就那幾款是同級的,或許,方易詠也是在那個時候買的相機吧?
方易詠靠了過來:"這是我其中一台相機,功能上還可以,
鏡頭帶個兩支,就可以跑天下。"
"喔…"高言之沒再說什麼。
看起來方易詠帶這台相機過來,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現在應該擔心的,應該是晚上的時候,聽起來,又有"晚會",又要和方易詠獨
處一室。
對她來說,就好像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臨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