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問：「妳善待別人，沒有被辜負欺騙，碰過不好的回應嗎？」

一件遺忘好久的事浮上心頭。

那晚，媽媽不小心摔了一跤，四肢著地，我因為身體不適，雖然聽見聲音，但卻沒有太理會。

第二天午飯時我發現媽媽手腕骨頭的角度都變了，急忙開車載媽媽到急診室。急診室人滿為患，枯等了一個多鐘頭後，有位護士偷偷告訴我們，「這點傷在急診室是小事，也許等到半夜都輪不到，加州聖伯納汀諾縣（San Bernardino）鄰區奇諾（Chino）有家運動傷害醫院，去那裡吧。」

我們飛車趕到奇諾，已經下午四點，護士們把媽媽扶進去照X光後，醫生告訴我，媽媽橈骨和尺骨錯位，骨頭摔裂了一些，需要動手術治療，使用鋼板、螺釘來穩定。

沒想到，剛進手術室的媽媽又被推了出來。原來她手上戴著玉鐲，要動手術，就必須把玉鐲拿掉。我想替媽媽把手鐲脫下，才知道戴了40年，媽媽的腕徑已經改變，加上受傷紅腫，一動就痛，鐲子再也無法脫下來。顧不得了，我告訴醫生們敲碎吧。醫生卻表示依法他們無法做這件事，得要我們自己把玉鐲敲碎或拿掉。

眼看媽媽的手越腫越大，手背和手腕的膚色開始變暗，我四處打電話找附近珠寶店想辦法。醫院五點停止接待，眼下已經4:30了，錯過今天的手術，媽媽不但要多忍受一晚上的疼痛，這段耽擱的時間，手腕傷處不知道又發生什麼變化。

正急得團團轉，急診室有對中年夫婦走過來：「我們週末在市集擺攤賣玉石，家中有珠寶切刀，就在附近，我帶你們去我家切。」

媽媽雖然手痛，但腦袋仍清楚，偷偷地拉著我低聲說：「騙人的，不要去，不要聽他的」我在忙亂慌怕中腦筋和口舌都打結，已經失去判斷力，但是眼看快五點了，沒有其他選擇，決定跟著他們走。護士答應，只要5:30以前回來，他們就會替媽媽開刀治療。

我們衝上車，跟著對方的車七拐八彎地停在一個⺠宅前。那位先生打開車庫門，把機器搬到車庫門口的桌上，把媽媽扶下車，要我爭取時間等在車上別熄火，我在車內數秒，才一霎那，就看他扶著媽媽回來了。夫婦二人把切成兩段的玉鐲交還給我，把媽媽扶上車，我急著趕5:30，說了聲謝謝再見就走，趕回醫院已經5:27，幸好醫生護士遵守承諾等著我們，立即推輪椅帶媽媽進去動手術。

手術順利成功。媽媽的手腕開始消腫復原，我把切成兩塊的玉鐲拿給家人看，姐姐告訴我切成這樣一定是內行人做的，只要再拿去珠寶店鑲兩塊金銀就成了一個完美的金鑲玉鐲了。到了這個時刻，我才又再想起那對拯救了我們母女的夫婦。然而，我和媽媽再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他們的長相穿著，當時只顧著緊跟前面的車，也沒有認路，我們沿著醫院附近找過幾次，卻如大海撈針，毫無印像。

慌亂之中，我沒有留下對方的資訊，沒有給自己一個回頭道謝的機會，沒有機緣告訴他們，他們伸手救下的那位老太太，手腕好了後，又再活了開心豐盈的17年，還常常告訴別人這個遇見天使救了她故事。

一路思考著朋友的問題，我心想：是的，善意對人，可能會被辜負，被冤枉，被抹黑，但是，我更記得，當年急難時毫無所求伸出援手的那對人間天使…

(原載於《世界日報》家園小品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