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來晚了。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這一晚，晚了六年。

　　我這樣揣想：當您在人生的路途上停下了腳步，從此時間對您來說，或許已經沒有意義。

　　我們的情緣該從三十年前的一個偶然說起。又該謝謝誰的促成呢？某一位教務處的職員把我分配到您的班級，就這樣，我的生命開了大門。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領受您的身教言教，形塑了人格，拓展了眼界，沉穩了個性。您是疼我的，三年的國中生活，雖然在功課上您不斷的督促我，卻從來沒有斥責過我。在我的婚宴上，您是我唯一邀請的老師。

　　今年教師節的時候，我想起您，於是我就用電腦老師擅長的方法，在網路上搜尋看看。反覆的試了幾組關鍵字，沒想到資料出奇的少。

　　根據經驗，台北市的現任教師應該有相當份量的資料在網路上流傳。於是我心裡起了不祥的預感：要不就是老師退休了，要不就是最壞最壞的可能。

　　在逐頁逐頁的耐心搜索之後，某個「BBS」的「庫存檔案」的「簽名檔」裡寫著追悼您的文字，時間是 2003 年。之後，陸續在幾個部落格發現類似的文句，都是「希望對得起老師的教誨」、「希望老師能感到安慰」、「我好想念老師」之類的話。

　　我鼓起勇氣在兩個部落格留了悄悄話，幾天後得到網友的回信，證實了老師已經過世的噩耗。這封回信無異是一封訃聞，我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細看，每看一回，痛哭一回。

　　和小妹連絡之後，她提醒我不妨找和老師任職同校的網友探問詳情，很快的有了回音：老師在 2003 年帶著高三學生畢業之後，因癌症病逝，長眠在善導寺。這些年來，我來回經過善導寺怕不只千百次。原來，老師，我們還當真是咫尺天涯啊。

　　我試著回憶 2003 年的時候我到底在做什麼，約略只能想起孩子還小、工作很忙，快樂和痛苦都那麼瑣碎。學校同事、大學同學英年早逝，我的學生、孩子的朋友青春早夭。一次又一次，提醒我世事多變、愛要及時。

　　我讀過席慕蓉：「不是所有的夢 / 都來得及實現 / 不是所有的話 / 都來得及告訴你」，我只是沒想到，我居然把我們的情誼就這樣放著，放著讓它來不及。我只是沒想到，「來不及」來的這麼快。

　　老天爺和您該是達成某種默契了吧？把您不在人世的消息瞞了我六年。耐心等著，等著我經歷各式各樣的生離死別，心性淬勵到足夠的堅強，再慢慢的透露給我知道。

　　當事件發生的時間點過去了，過去了相當久，久到連後悔或遺憾都來不及，這樣的情緒該怎麼處理？

　　老師，您究竟希望我再多學會什麼？

　　當我收到網友來信的時候，我才確認您已經死亡。這六年來，在物質世界裡您確實消失了，但是在我的心裡，卻一直認定您還在某個地方，過著例行的日常生活。那麼，到底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有，什麼又是無？

　　即便您現在就站在我面前，您也不會回答我的問題。您會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微笑，看著我說：「妳是個聰明人，不必問誰，妳自己知道答案。」

　　老師，等到我也在人生的路途上停下腳步的那一天，咱們再來好好的討論討論。把您教我的最後這堂生死課程，仔仔細細的討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