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在入秋的時候，辦了一個攝影展，他禮貌性地給我們這群人邀請函，地點在八里左岸的一個廢棄工廠，時間是周末周日兩天，我們一群人在周六晚上跑過去湊熱鬧，當你不想成為太過特殊的存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隨波逐流，我那時是這麼想的，可是或許我的心底隱隱的有點希望透過他的攝影作品，去看看他以前過的生活吧？

那些念頭在心底反覆糾結著，其實也理不清什麼頭緒，所以後來我乾脆不想，只是和身邊的人談天說笑，從台北市中心往北開，低聲的女聲吟唱在車廂內迴盪著，我看著窗外一盞一盞倒退的路燈，突然想起初夏時第一次在長久的分離之後遇見小四，也是走這條路，到海邊。


城市裡的天空是看不見星星的，我睡著了，夢見我和小四坐在某個小巷子裡的咖啡廳裡聊天，整個咖啡廳都沒有人，我們坐在大紅色舒適而柔軟的沙發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像一對無話可說準備分手的情侶，落地窗外是別的公寓人家，地面濕濕的，剛下過一場雨，窗外的植物鮮嫩脆綠，陽光西斜，小四離我很近，近得我可以看見他眼瞳裡自己的倒影，倒影裡的我綁著一搓小小的馬尾，依稀是二十歲的模樣，小四說這些年你過的好嗎？我睡不著的時候常常看著你的照片想起你。

他的聲音擦過我的耳邊，不遠不近，若即若離，我還是沉默著，因為他總讓我緊張，無論他怎麼做，他總是讓我緊張。

我站在年輕的自己的身後，看著對面的小四，他的眼睛明亮且憂傷，是過了六年以後的他的雙眼，他凝視著我，我低著頭不去看他，但是卻感覺到那視線在我身上似有若無地徘徊，我專心地看著窗外的風景，看的久了，我就會在窗外。

窗外的巨大芭蕉順著陽光的路線，破窗而入，然後烏雲來，遮蔽了蔚藍的天空，我身前的自己消失，眼前年輕的小四逐漸轉化為現在成熟而風流的小四，他越過咖啡桌，閉上眼睛，在我的額頭輕輕地留下一個吻，然後整個幻境陡然消散，我被驚醒，而這一切只是一場短暫的夢而已。


到了攝影展會場，那裡是一個巨大的廢棄工廠，一幅幅照片在牆壁或者走道間展示著，也有些照片凌空用透明魚線吊著，隨著參觀人群的走動所形成的氣流而微微擺動著，光影間，一張張女孩們的面孔或微笑或奔跑或憂傷垂淚就在夜色裡綻放。

我的照片在某個角落，一共四張，在海邊、在街角、在地下道入口，都是背影，只有一張最後一張，是帶著某種思考表情的側臉。

我捧著一杯酒，看著不遠處摟著長髮女孩與其他人談笑的小四，覺得這是個比夢境更奇異的夜晚。

那女孩長的極美，曬成小蜜色肌膚曼妙的裹在繽紛的橘色沙龍裡，她穿著一雙夾腳拖鞋，腳踝上掛著細細的白金鍊子，她發覺到我在看她，於是側了側頭，對我禮貌性地微笑，然後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