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一直在想著怎麼把蜥蜴寫下去,過了十年,故事還是停在原地,而我已經無法像當初一樣寫出精準的詞句,女孩在故事裡,有兩個方法找到蜥蜴,一是死亡,二是穿透過夢境的邊界。
而其實這個書寫寂寞的故事與他人無關。那只是我自己的生活光影片段反射,但是我到底渴望說出甚麼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會遇見其他的人嗎?女孩和蜥蜴會再相遇嗎?
我也不曉得。
在那個時間的斷點,我遇見了一個人,於是故事就此停頓,我不再尋找失蹤的蜥蜴,而那些徬徨的思緒像造了一半的巴別塔,彷彿等著被摧毀,或者憑著毅力和想像繼續建造。
我的生活,脫離女孩時期已經很久,遠離那城市也已經許久,過去的人事物,像留在視網膜的殘影,硬碟裡的斷簡殘篇,這幾年,在三個城市裡輾轉,覺得自己只是個穿著太空衣的太空人,恆溫的環境一切與外界無關,不管外面狂風暴雨,只要太空衣沒有破損,於我,是沒有絲毫感覺的。
從前在那城市,我裸露著肌膚在空氣間遊走,陽光的溫度,秋天的風和冬天的太陽,還有四季裡綿綿的細雨,和那一點點,心理上的,某種期待想念與絕望和希望。
現在在這裡,時常有濃霧的上海,我只是在巨大的房子裡遊走,到廚房泡杯熱茶,走回書房,窩在書桌前,窗外的陽光明亮,黃浦江上的船來來去去,每天每天,其實都是這樣的風景,我不會在這樣的風景裡聞到任何屬於別人的氣味,也幾乎聽不見別人的話語,這樣的遠離一切,就彷彿,自己騰空在某個喧囂城市裡隱匿著,好像可以冷眼看著甚麼,不用再親身去經歷那些血淋淋,不用去細想別人的情緒,也就少了許多思緒上的痛苦,可是也因為這樣,我彷彿是佛堂座前的供品。
相戀的時候分隔兩地,我想我大概很適合那樣的距離,即使結婚後。隔著一個能讓彼此呼吸的距離,就可以更自由些,昨夜我在夢裡,夢見自己成了一個很任性的女人,想做甚麼就做甚麼,毫無顧忌,自由自在的出門幾天,倦了才返,總之一切隨著自己的心意,然後本想當成一個新奇的夢境跟丈夫訴說,他毫不奇怪的說我本來就任性的很,仔細想想也是,我的小孩乖巧且寂寞,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那些平凡的字句被他組合成奇異又老成的語言,我懷疑他是個老靈魂,他寂寞,但我大概不再生個弟弟或妹妹給他玩了。
然後文字的思想停頓,所有的角色的動作在腦海裡凝固,這幾天,上海陽光晴朗但不燙人,路邊原本光禿禿的法國梧桐都長出翠綠的葉子,吹來的風是涼的,但是又微帶暖意,或許再過一陣子夏天就真的來了吧?
上個周末去花園酒店,那裡很有民國初年那種十里洋場的風情,所有的細巧器具都是銀製的,地板鋪的是年代久遠的拼花地磚,空氣裡隱隱帶點鮮花青草的香氣,陽光透過木質窗櫺灑下,在這樣的空間讓我感到愉快,好像偷來了一點不屬於自己的久遠以前的時光。
我想做件旗袍,但如今身材臃腫穿旗袍並不會好看,然後想定做一件旗袍的念頭變成一種細小的渴望,變成光點落在黑色的深不見底的心湖裡,走過茂名南路上那些高級訂製旗袍的店,總會讓我在櫥窗外駐足許久,那些美麗婀娜的衣服,像一朵朵姿態各異的七彩魂魄,在各個店舖的櫥窗裡展現風采,而我只是看著,像看著自己曾經擁有過的那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