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該講的講完，看看牆上的鐘指著一點零三分，我對學生們說：That’s all！看他們收拾用具，站起身來，我知道是說”再見”的時候了。在他們走出教室門口的當兒，跟他們握握手，同時說幾句勉勵、祝福的話。

學生們興高采烈地先後離開教室。為他們來說，一個學期上完，算是告了一個段落，迎接著他們的是漫長的暑假。哪個學生不盼望暑假的到來啊？望著他們的背影，我悵然若失，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因為這是我的最後一課。

“教書”是我這一生唯一的職業，也是我愛不忍釋手的選擇。大學畢業、服役一年之後，我在台灣的中學教了兩年國文，才到美國繼續進修。當研究生時，除了暑假打工之外，平時也有機會教書。記得我曾經同時在明州大學的亞洲學系以及語言學系兩個科系當助教。在亞洲學系主要是做類似”drill master”的工作，帶學生練習、矯正中文的發音與會話。教授不在時，我則必須代替他”講課”，解釋中文文句的結構。那是我能夠發揮我學語言學所長的時候，因此，我時常暗地裏祈禱教授有事無法上課、以便讓我有”代勞”的機會。在語言學系方面，助教的工作性質不一，就看我跟隨的教授的需要而定。有時，只是改卷子，有時，需要在學生輔導時間(tutorial time)值班，為學生”解惑”。有個學期，一位年輕的女教授要我在她每堂講完之後，為學生作總結。為我，那是個挑戰：我必須比任何學生更用心地聽課、作筆記，然後用我的破英文提供摘要給學生。老實說，那個學期，我助教當得最辛苦，收穫卻也最大：不只英文的聽力、表達能力因而提高，語言學的知識也大為增進，更大的”報酬”是學期末學生的評語裏，很多對我大大嘉獎，甚至有不少人認為我的”摘要、總結”是該門課最精采的部分。現在想想，那些學生可以不用認真聽課，卻可以有人替他們做摘要，只要用二十分鐘的時間就可以輕鬆地學到兩個鐘頭的知識，他們當然要為我鼓掌了！不過，這些事當時確實給我不少鼓勵，也增加了我的信心，連那個教授後來也常常以此調侃我。

到加拿大來的首要目的，本來在賺足生活費，好回去專心寫論文，不用當助教。誰知陰差陽錯、誤打誤撞的結果，讓我在溫哥華社區學院(VCC)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在那個相當於台灣的專科與學院之間、加上有成人補習性質的學校，我就靠著在研究所曾修了兩門與英語教學有關的課，教的竟是自己本來都需要進修、加強的ESL (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硬著頭皮，只好自己苦學，一邊現學現賣，一邊請同事”不吝指正”我的發音與慣用語，甚至文法上的錯誤。因為我的背景與學生類似，得以從學生的角度來探討學習問題的癥結、瓶頸。長期努力的累積，教學相長的結果，竟然摸索出自己對英語語法和教學技巧一些獨特的見解，這些見解很幸運地受到學生的歡迎，也是半路出家的我沒有被VCC炒魷魚的主因。

同時，因為種種機緣，我也曾當家教、教補習班。前者，大多是替剛來的新移民學子奠定英語基礎；後者，則主要是加強學生托福與LPI (Language Proficiency Index – 加拿大西部許多大學英語寫作程度測驗)的準備功夫。這些”非正式”的教學不僅讓我有額外收入，也提供了我” 效率實驗”的場所。到底，補習的學生要的是實際的效果，我不能掉以輕心。感謝學生們的合作與家長們的對我的信心，一段不短的時間下來，幸好還算有差強人意的實效。

本來三年前從VCC正式申請提早退休後，我的教書生涯就應該結束。但是，對教書工作還有眷戀，同時，退休後時間比較充分，因此，我除了繼續在補習班一個禮拜擔任三個鐘頭的課，幫助學生增強英文寫作能力之外，還另外在文化中心義務帶個英語閱讀班，由報章雜誌的文章，和成人學生討論文法、時事、和本地的風土人情。這個新的經驗事實上是個利己利人的工作，我自己不只得到很多樂趣，也交到很多新朋友。

教書薪水僅夠溫飽，但是，看到親手調教的學生從無到有，日趨進步，這是最大的安慰，也是我對這個行業戀戀不捨的原因吧？不過，首先，因最近文化中心有某些令人無法接受的做法，我兩個月前不得已將英語閱讀班停掉，雖然我沒有將實在原因讓學生知道，到現在，我仍覺得心痛！另一方面，近年來，我慢慢發覺前來補習班的學生幾乎都是奉父母之命而來，本身意願很低，因此，不只功課潦草應付，竟然連上課也懶散、誤時；對於所教，不僅舉一反三免談，連同樣的錯誤也都是屢改屢犯。這一切，讓我相當失望、無奈，興致也大為降低。思之再三，乃毅然告訴自己說：事情都有終結的時候，倒不如現在就向我的至愛告別吧！

走出補習班的大門，外面的艷陽刺得我眼睛幾乎無法張開。我一邊走著，一邊追憶著幾乎涵蓋了我一生的教學生活。無數溫馨的回憶，也夾雜著幾許的辛酸，往事竟然一幕幕快速地在我眼前掠過，前後將近四十年的粉筆生涯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溜走了。雖然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萬分感恩之餘，心中那份淡淡的悵惘卻忍禁不住、慢慢地延伸、擴展著…。

延伸閱讀: http://blog.udn.com/chsu43/1816671

(底下圖片分別取自www.library.shsu.edu 與 www.territorioscuol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