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叔青的短篇小說集--《愫細怨》

前幾天又逢蘭臺公休日，高興的是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不擔心會犯憂鬱了。任務是要到新竹收購一批約有20麻袋的書，由於體積跟重量頗為可觀，不得不勞師動眾請阿郎出馬。有了司機代勞，就可以翹著二郎腿好好的看我的書。今天帶出來的是施叔青的《常滿姨的一天》和《愫細怨》，我想去程看一本，回程看一本剛剛好，這兩本都是短篇，看完一篇還可以歇會兒瀏覽窗外的景色，再接著看另一篇。這種短篇小說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跳著看，我先看《常滿姨的一天》的那一篇，然後跳過《後街》先看《「完美」的丈夫》，再回頭去看《後街》。我很喜歡〈常滿姨的一天〉這一個短篇，施叔青把一個在美國家庭幫傭的少婦的情慾，不瘟不火、含蓄當中又自然流露原始的衝動，把傳統中國人（台灣人）對性的表達描寫得十分貼切。看完《「完美」的丈夫》和《後街》，才知道原來《後街》跟《「完美」的丈夫》是有連帶關係的，這個「完美的丈夫—蕭」啊！原來在「後街」還有個女人哪！施叔青分別從妻子和情婦的觀點，寫女性在傳統婚姻中的無奈和愛情上的迷惘。我這樣倒著看，有一個好處，我在看《「完美」的丈夫》時，因為是站在女主角李愫角度來看男主角蕭，難免會跟她同仇敵愾，對這位太過「完美」的丈夫—蕭產生敵意。但是當我看著《後街》時，被迫換了一個立場，改從情婦—朱勤的角度去看男主角—蕭，我對蕭的觀感一下子改變了，不能說是變好了，而是錯亂茫然找不到答案了，或許感情的問題，總是沒是非對錯只有立場不同吧！

這一本收錄的短篇與《愫細怨》有重複。

《韭菜命的人》寫一些香港小人物的辛酸。

施叔青對感情或婚姻的描寫，一慣不給標準答案的，留給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自己去思考，就像《這一代婚姻》表面上是寫婚姻暴力，但情節充滿懸疑性，尤其後半段女主角范水秀求助於心理醫師、與心理醫師之間層層逼進的對談，相當精采引人深思。在感情或婚姻的關係中，雙方常常陷入各說各話的立場問題，找不出癥結。以我自己來說，我從婚姻的圍城裡逃出來10年了，朋友問起原因，我總說哪有什麼原因，就個性不合不想常相廝守嘛！我最愛舉的例子就是：小狗很可愛，小貓也很可愛，但是把他們一起關進籠子，嘿！如果互相看不對眼，貓狗大戰便要上場了。

    這一路十分順暢，一本書沒看完就到新竹了，我們在竹北交流道下，過頭前溪橋，往新竹市中華路駛去，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是一座即將歇業的小型鐵工廠，這些書的主人是工廠老闆的妹妹，書已經打包在麻袋裡，等著我們去載。我匆匆檢查過上層的幾本，這批書的主人品味跟我好接近，而且比我有深度，有2/5是日文名家著作，雖然臺灣多半有翻譯本，但是這些原版的印刷、裝幀，讓人對日本人的美學打從心底佩服起來，。我立刻捲起袖子幫忙阿郎抬書，有一種不虛此行的愉悅洋溢在我眉梢，連阿郎都看出來了，說：「書不錯哦！妳去那邊休息，我一個人搬就行了。」我不理會，邉搬書邉瞄麻袋裡的書影，恨不得把他們看穿，一直看到最底下一層，這種這種期待的心情啊！大概跟古時候洞房花燭夜揭起新娘蓋頭時的心情不相上下吧！

這些是新竹之行的收穫之一

    很快就完成任務了，回程我繼續看施叔青的另一本著作《愫細怨》，《愫細怨》裡面收錄的第一個短篇是重複的〈常滿姨的一天〉，這篇看過了便跳過去，直接跳到第三篇去看《愫細怨》，我很喜歡這個女主角的名字「愫細」，張愛玲《第二爐香》的女主角也叫「愫細」。有一部大家很熟悉的電影和同名小說叫《蘇絲黃的世界》，女主角蘇絲黃是一名美麗的香港吧女，男主角是一名美國畫家，遠渡重洋至香港，想藉由新環境創新畫風，在灣仔酒吧邂逅穿旗袍的中國女子蘇絲黃，兩人卻在高度的文化差異下陷入不可自拔的熱戀。這部電影大受歡迎，飾演蘇絲黃的關南施，一舉成名躍上國際影壇。在許多外國人眼中，蘇絲黃成了香港的象徵，而蘇絲黃的世界在哪呢?就在香港島灣仔的駱克道。

「愫細」是「蘇絲」的同音，《愫細怨》的女主角也是一名香港女子叫做黃愫細，寫的是一場銀貨交易的愛情。女主角婚姻觸礁與美國丈夫分居中，認識了已婚的男主角洪俊興，洪俊興富有卻粗俗，兩人在文化素養上面有著極大的差距。愫細一方面看輕洪俊興，一方面又因感情脆弱需要對方，逐漸發展成一種因矛盾而向對方展開物質上予取予求的折磨。但最終還是因為不管怎樣攫取都無法完全擁有對方，本應銀貨兩迄的愛情，女主角卻因不斷的自我覺悟省思，而認清了這段不倫之戀的本質…讀到香港的男與女，突然察覺施叔青怎麼像起張愛玲來了，有著冷眼看世情的早慧，在女主角眼裡盡是繁華中的荒涼，熱鬧繽紛的情節中卻處處出現夢魘。

    我經常問起朋友，「新加坡」、「上海」、「香港」、「台北」最愛哪一個，如果是事業有成的白領男士多半是答「新加坡」，如果是時髦蓄勢待發的年輕人多半會答「上海」，只有我和少數歷盡滄桑的朋友們會答「香港」，我愛「香港」！我是真的愛香港，多元與包容，繁華與蒼涼，你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上山下海，人生百態盡收眼底。每隔一段時間就有飛向香港的慾望，不是為了名牌和美食，即便是只呆坐在淺水灣沙灘上遙想白流蘇與范柳原，或者佇立在彌敦大道的車水馬龍中，又或者只是乘坐山頂纜車享受近似自由落體的速度感，都可以讓我忘卻一切煩悶。

    回台北後，便忙起來了，得先整理最近收回來的書，工讀生開學了，人手不足，只好把施叔青的其他著作《遍山羊紫荊》《微勳彩妝》《那些不毛的日子》，暫時擱下。

昨晚，書店裡有一個小聚會，有Stone（May的好友，蘭臺是他命名的。）、廖繼坤（輔大應用美術系教授，也是老畫家廖德政的三公子。）、君穎兄、天佑兄、阿郎和我，我喝了2杯紅酒。散會後，回到家裡，不知怎麼又想起米飛送的張清志的《告別的年代》，（上）一篇開頭提過要補寫心得的，於是我上網去搜尋相關資料，這才知道張清志早在2006年12月因病過逝了，距離《告別的年代》出版時間才半年。噢！難道他能預知自己的死期？這個發現讓我心情有一百八十度轉變，陷入一種驚愕與不安的情緒。原本是在不認識作家的情況下，用一種不預設立場的心情下去閱讀，產生豐富的感情之後，準備寫下心得，卻得知作者已不在人間，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閱讀經驗，也改變我原有的寫作計畫。相關訊息少的可憐，我一直想不起來，當時（2006年12月）我在做什麼，是忘記了還是根本就錯過了。記得2003年黃國峻和2004年袁哲生過逝時，我幾乎整天盯著報導啊！後來我一度想放棄，不知怎麼的，又好想再看一遍《印刻文學月刊》創刊號關於舞鶴專訪朱天文的報導，記得前幾頁是侯孝賢拍攝朱天文的書房的精采照片。於是，我翻箱倒櫃把它找了出來，朱天文是我喜愛的小說家之一，找到之後我嘆了口氣：「幸好還在」。但當我翻到「編輯室報告」那一頁時，整個人愣住了，原來主編就是張清志啊！而他那篇短文的標題是「秋意悄然」，正是現在這個時節。一個年紀輕輕才華洋溢的男孩，就這樣瀟灑的離開，震驚惋惜都無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張清志在自序裡說：「死別是最徹底的告別形式吧，這些朋友，頂多生命走到一半，怎麼就走不下去了？記得有個前輩作家說，因為上天比較疼愛他們。我因此豔羨不已。最後走的人，必須關燈。留下的人，必須落淚；必須接受功課，學會承受離別帶來的苦，或者不苦。最終必須完成這告別的儀式，不管是以行動，以宗教的儀典，最無能為力是以文字。只為亡者安魂，生者魂安。」以這句話作結，我想不需要再多說什麼…

     一連串的「巧合」和「奇異的預感」，讓我對閱讀產生一種全新又意外的趣味和經驗。

    在此，以身為愛書人為榮，奉勸各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珍惜有限的生命，多讀幾本書看這人生，多走幾哩路看這世界…

以張清志《告別的年代》為首，又以之為結尾，也算有始有終，一趟很奇妙的閱讀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