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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為什麼,一回娘家,心情就輕鬆萬分。仔細一想,原來婆家只是個美麗、舒適的「籠子」。自由真好,回家真好!
『真想一直住下去。』她說。
母親却趕她回家:『這還得了?妳可是杜家的人了,就算受點委屈,一樣要回去。』
『我不管!』
『妳看,又孩子氣了,老長不大似的。也不想想,都快當母親的人了。』
韻心摸摸肚子,想起婆婆說『一定要生男的』的嚴正臉色,心裏就直發寒。
自己的房間雖然空著,母親依然收拾得乾乾淨淨,像往日一樣。韻心坐在自己房內,回想以往的少女時光,不禁悵然。她腰部覺得痠,便挺挺腰,站起來,慢慢在房內走動。
鏡台仍放在老位置,梳妝鏡一角已裂了。扭亮抬燈,光線透出燈罩,顯得溫暖、柔和。她坐下來,注視鏡中的自己,像在打量不認識的人。這人的臉上快樂嗎?她對另一個自己笑了笑。『不快樂的。』她自言自語。如果說,婚姻是一座城堡,那麼她擁有了一座悲哀的城堡。難過的是,有人問起,還得虛偽做作的欺騙他人,哄騙自己:『不錯,結婚真好!』做人真可憐。是誰說過的?當你覺到今天很不滿意的時候,更會懷念美好的過去。
她充滿回憶地撫摸著台面,手一下子又像觸電似的縮回來。
右邊第一個抽屜上鎖了,打不開。她拉開大抽屜,找到了繫著小紅繩的鑰匙,打開右邊第一個抽屜,裏頭擱了一些泛黃的信,信封是往日熟悉而喜愛的字跡。那些像受傷的小鳥一樣,窩藏在心裏的記憶,又撲翅飛翔起來了。她抽出一封信,信上沒有任何纏綿、甜蜜的言語,只是和氣地寫著軍中生活的種種,以及淡淡的問候,然而細心一點,仍然可以看出字裏行間的關心。
浩明啊!浩明!她還是唸唸不忘這個曾經發誓要忘掉的名字,雖然她答應過母親,她要做文誠的好妻子。
『那就把這些信件處理掉。』母親將浩明的信,重新用絲帶綁好。『要不然會影響你們夫妻的感情。』
出嫁前夕,她把浩明的信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重新讀過,找不到一個『愛』字,可是她感覺得到其中若有似無的『愛』意。她還是沒燒掉這些信,偷偷瞞著母親,保存下來。現在,她爲此而慶幸。
韻心再把信一封一封讀過,依然找不出浩明逃避自己的蛛絲馬跡。爲什麼呢?她心頭又隱隱作痛起來。
他知不知道?我如今依然忘不了他,仍舊守著他留下的一點一滴呢?韻心覺得兩眼脹熱。她把信整理一番,用一條紅絲緞綁起來,打上一個蝴蝶結。放回抽屜時,又一眼看到浩明送她的小鐵片,躺在抽屜的角落。她愛憐地握住它,想起了往日浩明握她手時那種安心的感覺。
但,我是杜太太了,再有這種想法是不貞的。可是就在反省的同時,韻心又決定,繼續保有這些浩明的東西。下決定之後,她忽然覺得,活得比以前有意義得多。
『卓越公司,您好!』
『請接副總經理。我是他岳母。』
『請您稍等。』
母親坐在電話旁,手指不停捲弄著電話線。
這些天,她心裏常感不安。雖然韻心臉上並未洩漏什麼消息,但她是母親.她看得出來,女兒並不幸福快樂。這種不快的觀察結果,夜夜在睡眠中譴責著她。失眠時,自己就會反問,難道我錯了嗎?她重新整理記憶的線團,益發覺得那天的確大大傷害了浩明的自尊。可是她這全為了女兒好呀!韻心如果嫁給浩明就會幸福麼?會嗎?這一個個問題,在腦海中浮沈不已,使她輾轉難眠。先生給吵醒了,問她怎麼搞的?她也不敢說,只讓煩惱慢慢啃囓她無力的睡眠。
『媽?我是文誠。』
『文誠啊,我看你今天來接韻心回去吧!』
『我打過幾次電話同她講了,她總是不肯。』
『你自己也該檢討檢討。』
『我知道錯了,媽。』
『知道就好。你下了班來這兒吃晚飯,順便帶韻心回去。』
『只怕她不肯。』
『我先幫你勸她。』
『謝謝媽。』
『韻心現有身孕,你要多陪她,體貼一點。』
『我懂的。』
掛了電話,母親坐在沙發,心情並未輕鬆,她苦苦地思索著說服韻心的字眼。此時,鄰居小孩的歡笑聲,踩著碎步,自未關的窗戶走了進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