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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就賺，增值最快』，『不開門也見山』，『劫後跳樓不顧血本大拍賣』，『月經規劃術』，『警告逃妻』，『參加減肥計劃』，『活得越久領的越多』……韻心一字不漏地讀著報紙上五花八門、大大小小的廣告，打發可恨的無聊。

等，這該不會是婚姻生活的第一章吧？韻心丟下報紙，拉開落地窗，懊惱地望著窗外的盆景。盆景是善等待的，可是她不是盆景。她怎麼也沒想到，主婦生活會是這麼無聊、難熬。打掃、燒飯、洗衣服請了傭人，她全然不用揷手。她真正需要學的是，等待，以及如何把天殺的時間 像鞋跟一樣磨掉。然而等的人回來了，又如何？談不上幾句話，文誠已呼呼大睡。若是行畢房事，文誠不消三分鐘，立即鼾聲大作。她不禁自問，在他眼中，難道只是洩慾的工具？這問題在腦海中，幾番盤旋之後，她又找回那些老問題來，慢慢地咀嚼。『我是否愛他？』『人活著做什麼？』

突然間，她覺得眼前這闃寂的臥室，醜陋而毫無用處。

肚子日漸隆起，她懷疑，爲什麼有人會流産呢？像她曾經這樣激烈地作愛，却仍然保留下胎兒，產前檢查的結果，又是那麼令文誠及婆婆感到滿意。

那天宣佈有喜，文誠得意地請出婆婆。婆婆聽了，點點頭，說了聲：『好。』她頭一次看見婆婆的笑容。但很快又收斂起來，提醒她：『以後凡事都得小心，不可出任何差錯。』

她後來才知道，婆婆以前流產過好幾次。

『如果是男的，最好。生女兒的話，也不錯。』文誠充滿著將爲人父的驕傲、得意與喜悅。

『一定要生男的。』婆婆立即沈下臉，嚴厲地說。

她聽了心裏一驚。這責任太重大了，她感受到一股窒人的壓迫感。

婆婆事先備了可以穿到二歲的各式娃娃衣服。她爲此常作噩夢。但她立即安慰自己，這不光是一個人的責任。

我是生産機器嗎？夜深人靜，韻心一想到自己的處境，益發自憐起來。

風把帘帷掀得老高，她趕緊關了落地窗，回到床上，看看床頭櫃上的定時鐘，都午夜了，文誠却還不回來。

起先文誠晚歸，她都想討回一個公道。婆婆聽見，總會過來看看究竟。本還奢望婆婆替她說兩句公道話，哪知婆婆倒向兒子那邊，一味替文誠講話。

『妳也知道，文誠現在接了公司大部分的業務，不比以往輕鬆了。做生意哪有不應酬的？丈夫在外忙了一整天，夠累了，當妻子的，應該諒解，更須多加體貼先生才對。』

婆婆這番話，弄得她啞口無言。她覺得和婆婆之間，隔著一道冷冰冰的高牆。然而更教她難以忍受的是，文誠夜歸時薰人欲嘔的酒臭。可是婆婆又說了：『誰都知道，男人不喝酒怎麼應酬？』婆婆說話時鄙夷的臉色，就如同她一點也不夠格爲人妻子似的。

不僅如此，文誠還夜夜求歡。她覺得自己像毫無地位可言的妓女一樣，要不然何須忍受這種糟蹋？她絕對的厭惡這種事。

她有時發覺，自己彷彿不是他們杜家的人。這種孤單和一屋子死水的寂寞，同樣令她害怕。

時針的緩慢，令她痛恨起來。她真想找樣東西摔它一摔。她似乎感覺到，黑暗的角落，有某種可怖的東西，伺機向她攫取些什麼。

這時門鈴忽的響了，而且響了足足有十秒鐘。這種急躁的聲音，幾幾乎乎觸怒了韻心。她不願去開門。雖然傭人早就睡了。

隔了一會兒，門鈴又要命地響起來。韻心翻了一個身，用枕頭壓住腦袋。讓他去等，讓他嚐嚐等人是什麼滋味。

這一次有人開門了。韻心豎起耳，聽見低聲的談話。是婆婆起來開門。她趕忙把床頭燈熄了。

房門開了又關上。她立即聞到一股欲嘔的酒臭，恨不得打開所有的窗。

文誠連衣物也不換就鑽進被窩。韻心憤怒地拉起棉被，趕他下床。

『不洗澡，不許上床！』

『明天再說啦。』他又彎著腰，準備爬上床。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說。猛猛推開他，就像他是個全世界最教人討厭的東西。

文誠被她這麼一推，跌坐在地板上；目光因過於驚愕而顯得空空洞洞。

韻心第一次聯想到，他可能動手。她手反射地抓起床頭燈座，準備隨時扔擲過去。

『洗就洗，沒什麼了不起。』文誠說著，辛苦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摸進浴室。

她重新躺好，覺得腳凍，不禁卷縮起來，像蝦米一樣。她想，她要回娘家住上一陣，再也不管婆婆怎樣說她。文誠曾說，懷孕的人最好不要出去，免得動了胎氣。他又補充，這是媽吩咐的。她立刻想起，每次回娘家，婆婆那種難看的臉色。婆婆就是不願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最令她受不了。

明天就回去，逃出他們母子的注視。她打定主意，闔上雙眼，但同時也皺起眉，煩惱著待會兒身邊的人那永不休止的、討厭的雙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