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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泊高雄港的船隻的汽笛聲,涉過港水,登上港岸。
浩明隱隱感覺出來,運輸船已經啟航了。微帶鹹味的海風,肆無忌憚地四處奔竄。碼頭漸漸遠了,這下真和本島隔離了。
廣闊的海洋是否能夠沖淡放不下的感情?
這些日子,與朋友斷絕所有信息,只為逃避那一份無法承受的感情。起先以為容易,做起來才發覺困難萬分。好幾次忍不住寫好了信,貼上郵票,但一站到郵筒面前,又把它給撕了。
他常恨自己,沒骨氣!沒出息!爲什麼就是不敢不顧一切地去愛自己所愛的人?他爲自己的懦弱而生氣。這種內心永不止息的掙扎,使他結識了失眠。然而這已是過去式了。他不敢再去想它,因爲再這麼想,會使自己墮入無法自拔的深淵。
浩明趴在鐵欄杆,擁抱著沈默,望著舷邊的白浪,希望以前的一切,也隨白色的泡沫流去,消逝。
『第一次搭船?』
浩明回頭一看,是同他一道登船的老士官長。他笑著點點頭。強勁的海風,吹得他張不開眼。
『我第一次搭船是隨部隊轉進台灣,那時才十六歲。只記得暈船暈得像個龜孫子,難過得差點往海裏跳,真他媽一點鳥用也沒有!』士官長吐了一口國光菸,旋即為海風吹散。『我現在還是怕坐船,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要命了,你呢?』
『還好。』浩明張開口,灌進了一口海風,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兩個字。
『我看你好像有什麼心事,消消沈沈的,哪像個男子漢?』士官長剔去眼角一粒小小的眼屎,用手指揉碎它。
浩明並不介意。這些老兵,耿直爽快,不怕艱難。他們肯吃苦,能打仗,他們也燒菜煑飯,大杯大杯地喝烈酒,泡女人,一個個都是平凡踏實的傳奇人物。他有時看他們粗壯、結實的臂膀,長著厚繭的手掌,覺得那是多少艱苦歲月磨練出來的美,這種美令稚嫩的自己景仰佩服。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士官長彷彿看透他的心事。吸了最後一口煙,把一截菸屁股用手指熟練地彈向大海。
是啊,從頭做起。心裏喊過許久了,就是下不了決心。身為職業軍人,自應擔當國家危難,犧牲享受,享受犧牲,須真正置個人死生於度外,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堅強起來!
『來一根?』士官長自口袋掏出扁癟了的國光菸。
浩明拿了一根,用手指細心地把香菸扶直。手掌護著火,好不容易點燃,連忙吸了兩口,白煙慌亂地竄往腦後。他想,就讓往事也像這煙一樣消逝吧。
黯灰的天空,寫著古詩般悒絶的離愁。港口遠了。船隻乘風破浪,刺骨的海風像要撕裂一切。浩明步下船艙時,同首再望一眼遠遠的海岸,一股龐大無比的離情重重壓了下來,他不禁低呼:『美麗的島,別了……』(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