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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愛的執著與相信自己──談村上春樹《城與不確定的牆》
2025/05/2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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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村上春樹表現意識上的絕望,無法逃避的空虛,小說人物多麼孤獨與無奈,但《城與不確定的牆》還是堅持對於純愛的執著,以及強調要相信自己的心,將可為生命尋找到出口與光明。

村上春樹小說特色

一般而言,村上春樹むらかみ はるき,Murakami Haruki 1949-作品的風格與特色,可歸納為:1、小說中的主角大多沒有名字;2、小說充滿奇詭、童話氣氛;3、作品中出現大量數目字或記號,強調主角心靈的空虛;4、小說裏充斥音樂、電影、小說及商品名稱,營造現代時尚感;5、刻意的封閉性,人物莫不孤獨、寂寞、悲哀,拒絕社會化。村上春樹前作城,與不確定的牆(1980年發表)重寫而成的最新長篇小說《城與不確定的牆(2022年)亦然感覺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無意義的虛無,凸顯人生的荒謬、孤絕、痛苦,以及事實與想像無法跨越的距離,對於生命的意義不斷地提出質疑,但仍有著對於純愛的執著,且真心的相信自己

村上春樹自言,對前作城,與不確定的牆〉並不滿意,所以當年發表後從來沒有出版成書。繼而覺得〈城,與不確定的牆〉尚未完成或不成熟,便依其故事再加上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寫成兩個主線的故事,即1985年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這本小說的人物都沒有名字,似乎暗示著人人皆可串演書中每一個角色。《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提出了以意識活著的可能性:對抗某個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脫離那個世界,對抗時間流逝的最好方式就是永遠停留在某個時點。這是城,與不確定的牆〉的一個對應,但他又希望有另一種對應,不是把它「覆蓋」過去,而是並列的,還能夠是互補的形式。於是在「新型冠狀病毒」疫情肆虐世界之後,村上春樹寫成了城與不確定的牆》。

現實與虛構的世界

城與不確定的牆共三部,均採第一人稱敘述傾向非現實性、非合理性與非邏輯性第一部是重寫四十年前的中篇小說〈城,與不確定的牆〉,現實與虛構交替進行,一動一靜,如真似幻,敘述「我」十七歲的夏天,「妳」十六歲,一直都孤單無友的兩人,在校外作文比賽認識之後,開始通信長達一年。兩人都是第一次談戀愛,擁抱、親吻、牽手,然沒有進入更深的關係。喜歡做夢的妳和愛幻想的我,共同創造了一座神秘之城,這城有代替人死亡的金毛獸,裡面很多事物都沒有名字,人沒有影子,鐘沒有指針,城裡沒有電和瓦斯,生活簡樸,自給自足。妳說妳的「本身」在城裡的圖書館當管理員,協助我從事「夢讀」的工作。某天,妳突然消失,搬了家,不再聯絡,失魂落魄好一陣子的我為能重新展開人生,乃遠赴東京讀大學,其間曾與同班女同學交往,卻因心中有妳,以致傷人傷己,之後和異性交往也都失敗。大學延畢就業,我踏入社會,唯工作至今未婚,始終對妳念念不忘。四十五歲生日之前,我身體從原來的世界,被搬到離現實很遠很遠的地方,如同不小心失足一樣,「掉入」神秘之城的洞穴,被守門人剝除影子,讓影子留在城外工作,而我去沒有藏書的圖書館和依然年輕的妳一起工作。我告訴妳,我是為了找真正的妳才進入城的。城裡的妳跟現實世界的妳不同,不會做夢不會談戀愛,也完全不記得我。但只要有妳陪伴,我就已歡喜心動。在妳陪伴下進行「夢讀」任務,我傾聽古夢的聲音,撫平其靈魂,幫助城得以不受干擾,繼續安靜地存在。至於我的影子,活力日漸衰弱,希望在死之前與我合體回到原來的那一邊。我揹起影子準備逃出城,臨時改變心意,選擇留在城中,讓影子獨自離去。回到城的官舍,在黑暗的長夜裡,我卻又不由自主地「彈回」到現實世界。

第二部起城,與不確定的牆〉故事的接續。中年的我回來現實世界,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每天去公司上班,然後有一天突然覺得這現實不適合自己,活不下去了,於是辭去圖書行銷公司現職,經同事介紹應徵,成為福島山區Z町圖書館館長,遇見前館長子易先生的幽靈,得知自己因經歷、年輕和興趣等因素,被看中而繼任前館長的職務;並且認識Z町談得來的無名咖啡館,三十餘歲已離婚的單身女老闆,以及在圖書館發現擁有學者症候群視聽異能,無所不讀而又失學的十六、七歲黃色潛艇少年,這不太說話猶如自閉的怪異少年,對神秘之城深感興趣,希望我帶他進入神秘之城,但我無能為力。深夜,少年超現實地失蹤了,親友和警方都遍尋不著,原來少年已於夢中咬我右耳垂之後進入神秘之城。某夜,我好像越過那道不確定的牆,來到神秘之城。我朝河的上游走,變得越來越年輕,再次回到十七歲的那年夏天,於白色沙洲遇見十六歲的妳,一起在河邊散步,兩人手緊緊相握,妳說:「嘿,你懂了嗎?我們兩人,都只是別人的影子而已喲。」然後我忽然醒過來。

第三部,我在城裡,敘述對象的「妳」已改稱為「她」,表示我與妳的關係已經改變。我又遇見未經許可而進入城中的黃色潛水艇少年,少年告訴我:「請相信我。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因為某種原因,才分開成不同個體。但在這座城,我們可以再一次成為一體。然後我可以成為您的一部分,成為『夢讀』,繼續讀古夢。」接著,少年咬了我左耳垂之後,二人合而為一,圖書館少女並不知道這一轉變。我和少年合作無間,夢讀工作進行十分順利;我將古夢從殼裡引導出來,少年負責讀它們所訴說的故事,逐步儲存到自己心中。由於少年即使回到現實世界也無人理解他,所以他一心想留在城裡。下了班,我想和以前一樣,陪圖書館少女走回宿舍,不知什麼原因,第一次被她拒絕,令我感到非常孤單,逐漸改變了心意,決心告別不會做夢不會談戀愛的她,選擇獨自離城回去現實世界;我深信,會有人或者分身毫無條件地在那邊穩穩接住我,並找回先前剝離的影子,一起重新生活。

孤獨與悲哀

城與不確定的牆》主要人物,無一不是孤獨而悲哀,令人同情。這也是村上春樹小說的一貫特色。第一人稱敘述的「我」,自認平凡,在普通家庭長大,喜歡一個人讀書,不輕易交心,沒什麼朋友,直到十七歲參加校外作文比賽,認識了小一歲的「妳」,兩人居然很談得來,開始通信、約會。妳是個美麗可愛的女孩,是我最初的親吻對象,比誰都更吸引我的心,妳也說非常喜歡我,如果時候到了,想成為我的人。然而,妳沒有留下任何一句告別的話,就這樣像煙一般的消失,情節如同國境之南、太陽之西》(1992年)的女主角島本,當男主角阿始與小學女同窗島本在二十餘年後重逢,相互交心告白,阿始打算放棄家庭,與島本在一起,她這時卻突然消失,不再出現,令阿始感到一個人的孤單與悲哀。《城與不確定的牆》的「我」在「妳」消失之後,感覺自己彷彿被全世界遺棄了,也是如此錯愕心痛。我至東京念大學,因為和妳失去聯繫,我變得無法和他人保持良好的關係,覺得跟任何人交流幾乎都看不出任何意義,在大學裡未加入社團或同好會,也沒有找到可以稱為朋友的對象。我在學校跟班上,都不太能融入;從小學到大學,同學會一次也沒參加過。自從十八歲離家,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畢業後做著普通的工作,一人靜靜地生活。其間曾與異性交往,卻因忘不了心裡的人,又怕對方突然消失,交往的結果都是苦澀的。我「宛如孤獨的船客,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著太陽西沉後的水平線那樣」

再者,我的初戀女友」,家中只有外婆了解妳,她卻已不在人世,加以個性麻煩,沒有一個人接受妳。喜歡做夢的妳,認為夢的世界非常生動,比現實更有現實感,想和學校同學談夢境時,幾乎誰都不感興趣,沒人關心妳,只好自己用小筆記本將夢境記錄下來。只有我非常熱切專心地傾聽,讓妳把想說的話盡興痛快地說出來。可是妳說,真正的妳在「城」裡的圖書館,接著妳突然消失。多年後依然無法忘情的我,特地來到神秘之城見「真正」的妳,這時還是十六歲少女模樣的妳卻完全不知道我的事了。儘管身旁有妳作陪我就很高興,可這又是一種說不出的孤獨與悲哀。

又,Z町前圖書館長「子易先生」,五歲大的兒子騎著生日那天獲贈的腳踏車,不幸被卡車撞死,妻子深感內疚,走不出悲傷,未久投入暴漲的河裡溺死,和兒子同年去世。子易先生由於內心受了致命的重傷,猶如半死,一個人獨自生活,逐漸出現奇行,開始穿長裙、戴貝雷帽,引人為之側目。孤獨的他未再婚,後來專注於經營釀酒所改裝的小圖書館,直到七十餘歲心臟病發猝逝,始終牽掛著圖書館的未來命運,於是在葬禮之後,子易先生化為沒有影子的幽靈,暫時逗留在人間。

其次是愛穿綠色連帽夾克,背後有黃色潛水艇圖案的少年,家境富裕,他也沒有名字,並不會把感情表現在外,家裡有不太關心自己的父親和干涉過多的母親,而且父母都沒有真正理解他,甚至連想理解的態度都沒有。由於被視為異類,少年何其孤單與悲哀,他未去上學,幾乎每天到圖書館報到。少年有機會遇到新任圖書館長,得知有一座神秘之城,既然在這邊的世界不被理解、接受,不如搬到心所嚮往的、那座被高牆圍繞的城。這無疑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無聲的抗議。

最後為Z町咖啡店女老闆,三十六歲,來自札幌,本是銀行員,同樣沒有名字,因丈夫外遇而離婚,沒辦法再相信自己的心,毅然來到異地他鄉的Z町生活。我和她都是外地人,居然很投緣,彼此懷有自然的好感。雖然我的身心用來戀愛的機能,似乎在很久以前已經燃燒殆盡了,但二人竟然像高中生第一次約會,情緒十分高昂。偏偏她對性事不感興趣,儘管不做那種事,我以後還是會跟她見面,可是對那方面的事,只能先盡可能努力忘掉。這是男女感情的一大遺憾與悲哀。

孤單寂寞的我,「沉默」和「無」變成身邊的朋友,我已經完全習慣他們成為我的一部分。不過,我告訴咖啡店女老闆,沒有人會喜歡孤獨,大家都在尋求什麼,追求某個人,只是尋求的方式不同而已。

純愛的執著與相信自己

村上春樹向來堅持對於純愛的執著,以及相信自己的心。《城與不確定的牆》的「妳」,是敘述者「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的女朋友,第一個關係親密到可以稱為戀人的對象。每次見面,都會儘量避開別人的眼光,在隱蔽的地方互相擁抱,悄悄親吻,雖沒有進入更深的關係,但兩人更珍惜單獨相處的時光,專心談私事,不想被世界上任何人打擾。因為從來沒有遇到過,能夠這麼自由又自然地,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原原本本說出口的對象,是以能夠遇見這樣的人,簡直就像奇蹟似的。

妳約會都早到等候,告訴我:「這樣一個人等你來,比什麼都快樂。」一起看海時,撐著傘,兩人並肩坐著,覺得這樣就已經完滿了。既然已經完滿了,還需要再去哪裡嗎?妳「心變僵硬」時,喜歡我不做分析,不給忠告,只是默默在旁給予支持。妳還說:「我想成為你的人。」希望自己的全部都屬於我,跟我成為一體,不過妳說:「我的心和身體有一點分離,分別在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希望我稍等一下,等妳準備好再說。有一次妳的心又僵住了,約會遲到,說:「在這裡的我並沒有實體,我的實體在某個別的地方。在這裡的這個我乍看好像是我,但其實是投射在地面或牆上的影子而已。」

二人的初戀,像夢一樣美好,肉體沒有結合,這是天真、沒有一絲雜質、純粹的感情。有一天妳不告而別,沒有任何暗示,就這樣從我眼前消失了。即使經過將近三十年,其間遇到幾個女性,也喜歡對方,有過還算親密的交往,但從來沒有像少女的妳帶給我那麼強烈的感覺。我依然對妳念念不忘,都已經是中年人了,卻還追求著消逝的少年時代的感情,總覺得自己很不正常。我至今仍在等待,希望那百分之百的心情再一次降臨到自己身上。也由於心裡只有妳,我長年單身,沒有結婚。後來我進入神秘之城見到「真正的妳」,在圖書館一起工作,享受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光,跟以前一樣,有著平穩的寂靜,溫暖的舒適感。這種童話般對於純愛的執著,怎不令人心動。

再者,城與不確定的牆一再強調「心」的重要。當我和影子計劃離城,不確定的牆自由變換形狀和位置,阻擋在前面,影子告訴我:「別害怕。往前跑。捨棄懷疑,相信自己的心。」變成幽靈的圖書館前館長子易先生,知道我過去也曾深深愛過誰,留下強烈而鮮明的記憶,而且曾經追隨那人的魂魄,去過遙遠的地方旅行,又再回到這裡,他分析道,「我」說留在那座神秘的城,是憑自己的意志明確做出的選擇,其實內心深處也許是想離開那座城回到這邊來。也就是說,如果有堅強的意志和純粹的感情,是可以超越自己的邏輯和理性的領域。他鼓勵對於是否離城而猶豫不決的我,不能失去相信自己的心;如果能夠堅定地深深相信,前進的路自然會清晰可見。

誠如《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世界末日」的圖書館女孩,轉述母親所言:「如果有心,走到哪裡都不會失去任何東西。」果然,「世界末日」的「我」保有心,和找回了心的圖書館女孩一起生活,恢復記憶,不再迷失。城與不確定的牆》的我也將因為相信自己的心,從神秘之城順利回到這邊的世界,展開新的人生。

對立象徵

城與不確定的牆虛構空幻的世界,營造城內與城外、牆內與牆外、這邊與那邊、人與影子、本身與分身、生與死、意識與潛意識、夢與真實、事實與虛假、得與失、進與出……等等的多元對立,讓讀者在虛幻如謎的敘事中,咀嚼其象徵意義。小說中的情境與人物,真假混淆、意識模糊不清,「妳」說現實世界的妳和我只是影子,真正的妳在無影無夢無心的神秘之城,被剝離的影子則告訴我:「你認為在外面世界的是她的影子,在這座城裡的是本體。但事實上,或許是反過來的呢。也許在外面世界的是她本人,在這裡的是她的影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留在這個矛盾而充滿謊言的世界,有什麼意義呢?」城裡的人以為自己是本體,其實有可能只是影子罷了。「我」越思考,頭腦就越混亂,不禁自問,我是真的我嗎?

圖書館前館長子易先生也告訴「我」,本體和影子原本就是表裡一體的,本體和影子根據狀況,有時也能互換角色,這麼做,可以讓人超越困境,繼續生存下去。咖啡店女老闆在讀馬奎斯愛在瘟疫蔓延時》,我告訴她,在馬奎斯所生活的世界,現實和非現實是極日常地混合在一起,他可能只是把他看見的情景照實寫下來而已。「我」想,現實可能不只有一個,所謂的現實是從幾個選擇中,選出自己想要的。現實世界或不確定的牆內,何者為真?何者為假?此一命題宛如莊周夢蝶,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令人思之再三。

此外,《城與不確定的牆之現實世界,固然存有被視為疫病的各種感情,如悲哀、迷惘、嫉妒、恐懼、苦惱、絕望、懷疑、憎恨、困惑、懊惱、多疑、自我憐憫……還有夢、愛。在神秘之城裡,這些感情是沒有用的東西,甚至反倒有害,可說是近似疫病的種子。但神秘之城的我的影子,不想死在城裡,希望和我再一次連起來,一起回到牆外的世界去,影子告訴我:「就我看來,那邊才是真正的世界。在那裡,每個人都會吃苦、變老、衰弱、死亡。當然了,那樣不太有趣吧?不過,世界本來不就是那樣嗎?要接受它,本來就該這樣。」城內的世界安靜平和,沒必要的東西都不存在,只有必要的或不能沒有的東西,才被允許存在。試問,在不確定的牆裡面,時間無意義,沒有心沒有愛也沒有死亡,逃避到這樣的世界,真的比較好嗎?

抜除卡住的刺

城與不確定的牆跟村上春樹大部分作品一樣,充斥種種怪異的人物以及無法理解的事件、情節,小說洋溢超現實色彩,著重主題象徵卻又往往語焉不詳,乃至於晦澀難解。綜觀之,村上春樹的文學基調是空虛、徬徨、孤獨、失落與悲哀,充斥捉摸不定的疏離感,其所描寫人類本質的那種孤立之主題,令讀者不斷在心中繼續思索。儘管村上春樹表現意識上的絕望,無法逃避的空虛,小說人物多麼孤獨與無奈,但《城與不確定的牆》還是堅持對於純愛的執著,以及強調要相信自己的心,將可為生命尋找到出口與光明。

村上春樹於《城與不確定的牆》後記提到,將不滿意的前作城,與不確定的牆〉,以新的形式重新改寫為城與不確定的牆,宛如抜除卡在喉嚨裡的小魚刺,總算鬆了一口氣,了了一樁多年來的心願;且引用波赫士之說,謂一個作家一生中能真摯地說出的故事,基本上數量有限,我們只是在那有限的創作主題中,用盡各種方法以各種形式不斷改寫而已。但文藝創作畢竟貴在創新,如像書中的黃色潛水艇少年,每天都是蓋章般一模一樣的生活,所謂的重複本身或許就成了目的。不免令人疑惑,這會否是作家江郎才盡的一種自我辯解?以及城與不確定的牆該不會是村上春樹創作生涯,最後的一部長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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