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於2015.11.27)

本想留待下週上映的《追婚日記》，連同前段日子的《234說愛你》，寫一篇對照年末三部商業愛情電影的專題。不想《剩者為王》有不少出乎預期的亮眼發揮，於是還是決定先來寫一篇。

[1] 愛情公式

「親友婚宴」、「不情願的相親」、「天降的愛情」、「情敵的粉紅氣球」、「寂寞的婚紗」還有「一年後」，愛情電影少不了公式，尤其是企圖以「大齡剩女遇上職場小鮮肉」為宣傳策略的商業電影。然而觀影過後，卻覺得這樣的定位著實對電影整體而言太過可惜了。

縱然電影以極尋常的婚宴逼婚橋段展開，結尾也可惜的收得倉促，過程中沒有太料想不到的故事，卻可貴得不濫於仰賴愛情戲，更有著剪掉吻戲的大膽與克制。總的說來，在演技、攝影、剪接、編劇等各層面發揮上都有精彩之處。

[2] 母女 / 父女

舒淇與潘虹的母女感情戲深刻動人，讓人眼前一亮。輕鬆俏皮是切口，隱而不言的情感羈絆才是核心。

馬路上，母女話不投機，母親憤而下車。母親坐上計程車，和如曦(舒淇飾)雙車併行。兩人都被框限在狹小的車窗裡，話語交鋒，句句一針見血。嘴上說的都是違心傷人的氣話，沒有道出的卻是那心底的深層憂慮。於是先前在醫院巧遇兒子向垂死父親討要銀行密碼的搞笑橋段，忽地與此串聯在一起。「要是我們老了死了，你怎麼辦」，這是母親的憂慮，逼婚不過是外顯的表現而已。當憂慮被長久壓抑，母親的老年癡呆症也帶著觀眾回到過去的時空。一路走來的母女牽絆被一層層剝開，求學時的如曦放假不回家，母親在她去郊遊時細心準備的便當，凡此種種。就如同植村花菜的那首《廁所女神》一樣，其實這些瑣碎的家庭片段多麼尋常，然而當電影這樣淡淡地毫不保留地說給你聽時，有一根弦就這樣被輕輕撥動了，然後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演員發揮精彩，編劇技巧也藏在細節裡。那場母親意圖自殺的戲，怎麼處理如曦的反應是關鍵。故事這裡巧妙地多了一筆。母親在自殺前接到詐騙集團假冒女兒的求救簡訊，卻冷冷回覆：「可我不是你母親。」當如曦向馬賽(彭于晏飾)一點點道出這個發現，母女關係忽又複雜深化了。不是透過母女再次的直接話語交鋒，卻是間接的小事件，以攤出難解的結。母親的心灰意冷與矛盾掛念，如曦的愧疚與倔強受傷，由是充滿張力地彼此交織。

母女的情感羈絆本格外搶眼，然而之後金士傑一段作為父親對寶貝女兒的深情告白，卻又將父女情感強調了出來。長鏡頭特寫聚焦金士傑的面部，捕捉他話語中每一分的情感與轉折。這樣直接的情感表達，尤其仰賴演員的發揮。處理得好則真摯動人，不好則冗而濫情。金士傑作為硬底子演員，既極致地釋放了情緒，也能收斂得不至於舞台味太重或過於匠氣。作為父親角色的抒情，他也連帶將母親的那一份憂慮一起，和盤托出地道了個明。

這分明是一部親情比愛情更精彩的電影。

[3] 攝影

攝影是李屏賓，有點意外也很難得。電影裡有許多饒富意味的框框。前述的母女對車飆戲是其一，還有兩度出現的鏡頭透過公寓大樓落地窗玻璃凝視如曦，如曦被框在窗裡，之後漸漸拉遠，鏡頭搖到城市上空。電影中不時出現城市景觀的航拍(從片尾字幕中也可發現工作人員中有特別負責航拍的小組)，彷彿這部電影也是獻給上海的一首情詩。除此之外，在飯店房間裡，也有一個特別從飯店梳妝台鏡子裡拍攝如曦的鏡像鏡頭。

[4] 剪接

《剩者為王》常以淡入淡出連戲，不見得高明，也常顯得突兀或不自然。但也確實有不少值得稱許之處。例如影片開始不久，如曦在影印機前影印資料，字幕上的時間悄悄往前倒，剪接穿插著過去幾年的剩女回憶，為觀眾勾勒出如曦的情感狀態與態度。此處巧妙的是，影印機的光，恰可與敘事上的閃回相呼應。此外，電影中也常常運用巧妙置換言語對象。例如在白醫生(邢佳棟飾)向如曦轉述與他父親的談話後，鏡頭聚焦在如曦，此時如曦就像是越過白醫生，與父親在直接進行情感對話。

[5] 互文

電影裡亦能引起不少有趣的互文聯想。一是如前述提到的影印機，如曦印出的是馬賽(彭于晏飾)的檔案資料，照片沒有印好，半隱半現，看過的觀眾都知道，這台影印機在之後會是見證兩人確定關係的要角。雖然脈絡情境皆不同，但影印機會讓人想起《分居分暴》(Nader and Simin：A Separation，2011) 的開頭，影印有著清楚人物面容的身分證件，當然用途大不同。再有，當如曦與馬賽在飯店隔床聊天，也讓人想起《我可能不會愛你》的程又青與李大仁，只是一是心動尷尬的瞭解試探，一是敞開心扉的好友談心。最後，有趣的是當如曦質疑馬賽是不是曾經有讓女生墮過胎時，則巧妙地與舒淇和彭于晏皆有出演的《愛 Love》(2012)相互文，片中彭于晏所面臨的難題正是一個意外新生命的孕育。

最後，《剩者為王》的英文片名是The Last Women Standing，聽起來有點恐怖片裡的final girl的意味，也頗有女性主義的霸氣。但其實比起片名的宣示性，電影裡流淌的是更多的柔軟。《聶隱娘》(2015)裡的舒淇內斂壓抑，在這部電影裡則有更多的情緒釋放，時而俏皮率性，時而脆弱真摯，伴著充滿磁性的念白，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