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於104.11.17)
法國、中國、日本 | 2015 | DCP | 彩色 | 126分 | 護 | 賈樟柯(JIA Zhang-Ke) 導演
(圖片來源:2015金馬影展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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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導說,如果說《天註定》(A Touch Of Sin, 2013) 是「針鋒相對」,那麼《山河故人》就是「綿里長征」。前者激烈地呈現社會現下顯性的暴力處境,後者則意在捕捉細微的隱性的情感面,撿拾那些在發展歷程中丟失、失散、失落與疏忽的東西。這歷程在我看來既包括工業化、現代化和科技革新後的社會變遷,也包括每個個體不可迴避的成長歷程。賈導舉了一個引人深思的例子,過去是距離生出「相思」這樣的情感體驗,如今隨著通訊工具越來越便利,這樣的情感經驗於我們而言卻在淡化。正是這情感面上的「痛感」啟發了創作。
一言以蔽之,《山河故人》就是在時間縱深 (1999 – 2014 – 2025) 與空間延展 (汾陽–澳洲)下的「情感的漂泊」。
毫無疑問,賈樟柯就是他電影最好的詮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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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就是他電影最好的詮釋者,雖然《山河故人》並非完美。習慣了《小武》粗糙質樸的歲月真實感,習慣了《天註定》的社會批判,《山河故人》多少有些情節破碎與太多一筆的煽情。第一段飛機的墜毀,雖有對未來不安的象徵預言,及或有對廣播報喜不報憂的太平假象的揭露,但這樣的大場面總讓人覺得與賈樟柯格格不入。第二段算是站穩了跟。但到了第三段,卻總有說不出的怪,或言虛無感。或許這恰恰是賈導的未來想像。但除此之外,到樂與Mia的直升機之吻實在像極了典型浪漫愛情戲。而兩人的相伴同行、旅行社外的質問,則彷彿又突然讓人感覺跳出了公路電影。
情感渲染的橋段時不時讓我想起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Aftershock, 2009),電影中徐帆同樣一人詮釋32年的時間跨度,尾聲的母女重逢煽情至極,但任誰看了都會潸然淚下。當然,在《山河故人》不會有重逢。最後一幕濤兒大雪下的獨舞,呼應電影開頭青春年少的歡樂群舞,那是孤獨的狂歡,絕望的希望,苦澀的自樂。賈樟柯還是賈樟柯。
(圖片來源:2015金馬影展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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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還是賈樟柯,他還是總喜歡拍戲台下的觀眾,他還是總喜歡在細節裡埋點什麼。
關於時間。片名的出現在第二段(2014年),近於我們所處的現下。1999年的設定並非偶然,那是手機、互聯網、私家車和高速公路等普及的年代,當然也是澳門回歸的時間點,這份訊息藏在濤兒、晉生和梁子不經意的對話中,他們說等澳門回歸了要去玩。無獨有偶,張艾嘉飾演的Mia說到她離開香港的時間,也是「96年」(九七大限前,1997年香港回歸)。時間流逝不只展現在字幕的提示上,刻畫在人物歲月的面容上,也融化在細微處。那個第一段在熙攘街道上舉著一把刀扛在肩上莫名出現的少年,在第二段又獨自一人悄然現身,此時的他已長成了青年。那隻濤兒身邊的狗,從小狗變成老狗,然後又來了新的狗。
關於敘事。總是有很有趣的台詞。「是幾何問題還是函數問題?」答曰:「三角問題。」濤兒、晉生和梁子三人立於冰凍的河邊,影像視覺上巧妙形成了一個三角,也隱喻三人的情感關係,至今讓我念念不忘。還有一個念念不忘的,是濤兒和兒子來到那個小候車室,坐下,靜靜閉上眼睛。濤兒的父親也是在這裡默默合眼,走完最後一段路的。過去的時間與現在交織,過去的世代和現在相會,在這個空間裡,有一縷難以明狀的味道。鏡頭兩次凝視小車站的門面,或許這當中也寄予了導演對這個小車站的懷戀。
關於預言。飛機炸毀預言了失散與崩毀,晉生口中「等狗死的時候我們都四十歲了」預言了故事的中段,而電影的第三段本身,就是導演自己對未來的想像與預言。
關於「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這段來自濤兒的話也被特意作為電影宣傳的slogan。從濤兒的角度,戀人們─與梁子的緣分只能走到遞出喜帖的那一刻,與晉生的婚姻以失敗告終,親人們─人至中年的她需要面對父親的逝去,需要送別離國的兒子。於是為了拉長那陪伴的時間,她選擇坐在緩慢的臥鋪車廂裡,與兒子分享一個耳機。從到樂的角度,親人─對母親的記憶停留在幼時,那個名字,那把鑰匙,戀人─與中年女友的關係好像只能擱淺在流浪的路上。
(圖片來源:2015金馬影展官網)
電影是讓賈樟柯接近自由的方式,賈樟柯的電影則是讓我們思考的方式。
所以我們都愛賈樟柯。
賈導說:「回憶但不回頭,往前走。」
《山河故人》不是賈樟柯至今最好的一部作品,且讓我們期待他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