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O年我們的部隊適逢輪調，由馬祖返回台灣，駐守台北中興橋。我當時擔任營部連的預官輔導長。為了因應營房整修之需求，營部長官下令，指派營部連到八里海灘去挖一車海沙。

營部連的最佳優勢就是在連隊編制上有個支援排，實際掌控了全營的大小車輛及司機。早餐剛結束，連長派了一輛大軍車與十一名士兵，由一位班長帶領去執行任務。

台灣軍方對於使用軍用大卡車有嚴格的規定，出車時必須要有軍官「壓車」，以便隨車看顧。因為連隊上軍官人數不足，除去在各項出操與勤務之餘已經沒有軍官可遣。於是連長指派我為壓車官。當時的我不會開車，也沒去過八里海灘。在毫無概念的狀況下懵懵懂懂地登車。

八里海灘位于台灣新北市的西北部，即台北盆地的西北端，座落在淡水河出海口之西側。當時的八里海灘地處偏遠，自然風景優美，但人煙稀少。

該天，風高氣清，陽光普照。一路風光宜人，十分順利。大夥坐上了遮棚的大軍車都很興奮，期盼著完成任務後可以有機會在海水中嬉戲一番。抵達海灘後，在帶隊的班長指揮下，士兵弟兄們捲起褲管，打著赤腳，即刻開始執行任務。

不過，戰士們才剛裝了幾袋海沙上車，我就發現軍車的車輪正漸漸陷入沙中。我趕忙要駕駛兵將車往岸邊挪移。士兵們同時在後幫忙推車。然而，車輪越陷越深，只是空轉打滑，完全無法移動。

類似這樣的事似乎在過往的軍事任務中曾經發生。帶隊的班長經過請示，找到公用電話亭向連長報備，請求支援排派出第二輛大卡車並攜帶鎖鏈拖拉裝置前來拖救。

支援的大卡車很快就抵達現場。支援排的士兵很熟練地用鎖鏈將兩輛大軍車緊緊扣住，然後開始發動引擎，往後拖拉。不料，被陷入沙坑的車一動也不動，來救援的車竟然開始打滑，而車輪也迅速陷入新的沙坑中。

大夥開始議論該如何解決問題。帶隊的班長打電話給消防隊，尋求幫助。一輛厚重的大消防車一路閃著紅燈很快趕到現場。但是這經驗老到的消防車司機不敢把車開入沙灘，以免陷入同樣的窘境。最終因距離太遠而鎖鏈及拖吊道具不足只得作罷。

消防車離開之後，有一位正在撿拾著貝殼的老漁民經過。他講一個令我們十分擔心的訊息：大約再過五個小時，漲潮即將開始。屆時，海水可能會淹過大半個車身。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老漁民還給出忠告：海沙地是極其鬆軟的地層，車輪只會越陷越深。在這樣的情況，必須找專業的拖吊車把軍車給吊高拉起，否則誰都無能為力。

出於無奈，我們只好將狀況以電話呈報給連長及營長。專業的拖吊公司在了解狀況之後，派出一輛重型的巨無霸拖吊車。由於拖吊車行走的速度頗為緩慢，又正巧碰上了交通的尖峰時段。當拖吊車抵達時，兩輛大軍車早已經浸泡在海水裡。趕來督陣的連長和營長，在一旁乾著急，卻無可奈何。

隨著夕陽沉入海面之下，一片片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星光和月亮，大地變成一片漆黑。僅僅靠著拖吊車的車燈才能看得到我們的軍車。由於海水已淹至車頂，拖吊人員無法順利將鋼索扣鎖住軍車。一直等到午夜時分，拖吊車才得以奮力掙扎地開始拉動離岸較近的一輛軍車。鋼索在暗夜中與海浪搏鬥。金屬摩擦所產生的尖銳的聲音令人覺得不寒而慄。拖吊的進程顯得非常艱辛漫長。當這輛軍車終於被拖至硬柏油路面上時，士兵弟兄們響起一陣歡呼聲。此時已經過了午夜兩點。

拖吊車的操作人員準備繼續拖吊第二輛車。然而，在檢查拖吊工具之後，他告訴我們那鋼索在拖吊過程中因過度拖拽而產生變形與斷裂，已不克使用。他只好聯絡公司派出另一輛拖吊車前來繼續執行任務。

大夥耐心地等著。所幸，此時路上交通已趨和緩。這候補的拖吊車直到清晨五時許才抵達。天邊正透出些微的署光。海水也悄然消退許多。此時，在海中的那一輛軍車只剩車輪還泡在水裡。

拖吊車的工作人員即刻開始救援的動作。伸展的吊臂被高高舉起。延伸的鋼索終於能鎖住大軍車。每當吊臂往上抬舉時，便可以看到許多海水從軍車的側面流出。車被一點一點地拉動，離岸邊越來越近。終於任務完成，軍車被拖上了大馬路。

兩名駕駛兵迫不及待地想要檢查車況。經營長的同意，駕駛兵啟動了引擎。令人驚喜的是那泡了一夜海水的大軍車竟然還能續開，士兵弟兄們又響起一陣歡呼。我們為這軍車的韌性讚嘆不已。

連長下令點名。確定全員到齊後，大夥登上軍車返回軍營。我們度過了這緊張且一波多折的經歷。大家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個個都精疲力竭，但心中感到十分慶幸，猶如活過了一場劫難。

刊登於世界日報 上下古今版 2024-10-20 & 2024-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