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我協助朋友搬家，碰到幾個來自波蘭的搬運工人，他們態度蠻橫猖狂，做事草率，不負責任，又不講理，教我心生警惕。此次我搬家，幾經挑選，找了一家覺得比較可靠的搬家公司。

聖誕節剛過，搬家公司依約，準時送來了四位搬運工人還有一輛二十六呎長的大卡車。

乍看這幫工人，個個都是身材高瘦、清秀斯文，完全不像幹粗活的搬家工。不過當開始幹活時，才發現他們身手矯健、力大無比。他們一邊忙，還能一邊與我聊天。

工人們全都來自地跨歐亞兩洲的格魯吉亞。領班是個大鬍子，名叫喬治，最年長，三十一歲，已婚還有四個孩子。他暫別妻兒，來美國打拚。其餘的三名工人也都很年輕而且是單身，從十九歲至二十三歲。其中一名綽號叫「天才」的工人英文說得最溜，他特喜愛音樂、藝術、科學、與政治。吉姆只有十九歲，不太會說英文，曾是格魯吉亞的全國摔角冠軍，也是四人中力氣最大的大力士。還有一名工人，綽號叫「巨人」，個性內向靦腆害羞，但嘴角總是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他身高超過兩百公分，所以進出大門都必須小心，以免撞頭。

客廳有一張相當沉重的沙發椅，平日我想要推動它都不容易。我有些擔心他們是否能把它搬上車。只見喬治與吉姆走到沙發的兩端，深吸了一口氣，便將沙發舉至與肩同高，然後以穩健的步伐將沙發抬上卡車。真令我嘆服。

大夥忙碌著，沒有一絲懈怠。「天才」與「巨人」把一整排的書架搬上車之後，到地下室去拆卸乒乓球桌。「天才」看了一眼球桌之後，便用家鄉語言告訴「巨人」如何拆解。他們很小心地用膠帶把所有的螺絲與小零件黏附在桌腳上，以便稍後再重新組裝。

「天才」告訴我，他們的團隊每一次為別人搬家，都如同面對一項戰鬥任務，小心籌畫每個關鍵環節，認真執行，只許成功。這四個人非常有默契，分工合作，極具效率。喬治說明他們這團隊的背景：原來，他們過去都是格魯吉亞的軍人，喬治是連長，其餘三人都是他的下屬，曾一同出生入死。難怪他們相互配合得如此完美。

與先前的波蘭搬運工人相比，這些格魯吉亞工人表現出禮貌、專業、不怕苦的精神。他們做事仔細認真，負責盡職，訓練有素，真是難得。搬運公司按每名工人一小時八十美金計價。初步預估要六到七小時才能搬完。但是工人們每人每小時卻只能得到十三美元的工酬。令人感到不公平。

他們四人一起擠住在紐約布魯克林的一間小屋。沒有周末假期，隨時待命工作。每天清早他們便出發趕往新澤西州的大西洋城取卡車，再前往目的地為客戶搬家，經常要忙到晚上六、七點之後，才能收工。在這段時間裡，不吃不喝不休息。

我問喬治，他們是何等因緣進入這搬運的行業。原來他們都沒能取得在美國的合法居留身分，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找正式的工作，只好默默辛苦地打這份黑工。我無意觸碰那敏感的話題，探究他們在沒有身分的情況之下是如何來到美國的，卻很好奇想知道他們為何要遠離親人，離鄉背井，把自己置入於一個非常艱困的境地。

我的提問似乎激起了他們的思鄉情懷，氣氛變得有些沉悶。「巨人」低下了頭，面色凝重，嘴角上的微笑已然消失。喬治則忙著翻找在他手機上的照片，讓我看他的家人。他坦言妻子兒女是他來美國的動力與目的。

「天才」告訴我，他們每個人心裡都懷著一個美麗的夢想，冀望能在美國賺大錢，以便能把家人接來美國團聚。此外，他們也藏有一份隱憂，家園在強鄰俄羅斯的旁邊，岌岌不保，他們覺得來美國或許可以躲避那未可知的戰爭風險。

格魯吉亞位於南高加索中西部，北接俄羅斯，東南和南部分別與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相鄰，西南與土耳其接壤，西鄰黑海。近年來，此地戰亂紛爭與武裝衝突不斷。尤其是俄烏戰爭更激發了他們的危機意識。於是這四位工人做出了艱難的抉擇，寧願在艱苦的環境裡工作，也不願面對那可怕動盪局勢的威脅。

突然，我對他們產生了同情與感佩。我請他們稍事休息，並準備了一些簡單的午餐：雞肉餅、披薩、法國牛角麵包、巧克力和點心。他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喬治說，他們為人搬家超過兩百多次，這是頭一回被雇主賞午飯並准許休息，所以再三表達感激。

格魯吉亞的工資很低，賺錢不易，生活頗辛苦。所以他們都想努力省錢以寄回給在格魯吉亞的家人。我決定給他們每個人一份優渥的小費，不僅是獎賞他們的工作表現，更是鼓勵他們為追求理想而奮鬥。世界局勢不斷改變，充滿了不確定性。人際關係也充滿了緊張和矛盾。如果人人都能體諒他人的不容易，世界也許會變得比較和諧安樂。我衷心祝福這群格魯吉亞的工人，希望他們的夢想成真。（寄自新澤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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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世界日報 世界副刊 2023-02-23 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