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泛著紅光腫脹而凹凸不平的酒糟鼻子，證實了酗酒的程度。眼角油黃黃的那坨歷史沉積物，與膨脹鬆弛的下眼袋，正訴說著昨夜的荒唐，與晨起的倉促。  

這個人，曾經是我的上司，某小型醫院院長。 

落難式地來到這個原本看不起也不夠起眼的醫院，由多年前的老友幫忙向院長推薦，混了個頭銜，好保有工作也容易保有離婚時孩子的監護權。而他，所謂的老友，這跨入錯誤婚姻的半個原因，卻在此時重伸永恆的不變的有情之手，慨然欲架起即將分崩離析的──我的命運之軸。 

如今，眼前口沫橫飛的，這個典型的『台灣卑劣雄性代表』，讓相比之下曾經心口聰慧風雅翩翩的頎長剪影在在揮之難去。舊人永遠不給承諾，沒來由教人渾身痛楚穿梭───他是怎麼用言語來魅惑的？「對我而言，你是塊太美麗，因而無緣帶在身上的玉」。舊人像風，某種可以凌御而上，卻無法抓在掌心感覺實體存在的物質。真正要擦撞之際，所謂老友，所謂舊人，其實已經成為了生活中搆不著核心困苦的內政部、摸不出足夠曖昧的外交部。 

氣味身形如此相反，什麼原因讓這兩種男人竟可以是朋友？ 

我無法阻止這搖晃著發福腰圍的長官，硬是擠入小小的辦公室。擋在半掩著的門內，他焦黃的暴牙，興奮地敘述自己奮鬥有成的投資史，以及在醫師公會往來無阻的絕對魅力。很想不要帶有以人廢言的成見，卻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拼命閃躲那排暴牙後方厚而粗坑、黏搭搭、不停翻動的、五顏六色的舌苔。他正巧有用得到我的急事要說。 

「RU486怎麼吃啊？唉，女朋友又懷孕了，不過，不是上次跟你說有子宮外孕的那一個喔。」特別提醒一定要先以超音波確定子宮內懷孕才能吃藥。「幹嘛？先照什麼超音波再吃藥？那死女人，不聽我的話避孕，如果要是外孕內出血，去死算了。」而後再神來一筆，對著我說：「順便一提，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調貨…！」「…」 

正想假借尿遁，逃離現場，保住僅存的些許名節與智商時，總機呼叫院長。「喂，呀，呀，幫我先拿個五百顆。」他掩住話筒，得意而小聲地解釋，正在使用管道進口當時還未在台合法的藍色小丸子。「怎麼拼？ㄟ，掰阿嚕刮，VI…ㄟ，VI…VI…」

我把 VIAGRA 五個字母寫在便條紙上，送到他的眼前，在他低頭向電話那頭的「藥頭」複述拼字時，一溜煙兒離開了辦公室。

忽然，忍不住回了頭，匆匆一瞥裡，門縫還是塞滿院長腫脹的肚腩。我想起原本可能成為情人的老友也曾抱怨多次，廠商招待酒席總是會影響腰圍，而奉送來陪酒的女人又多難以推拒，不知怎地，兩個男人的形影層層疊疊如同重複曝光的膠捲塞填入腦中，好似方才院長的口腔內容物，問題與答案糊成了好大好大的一團，張貼成我簡單而乏味的人生的前半段。

(2003/2006舊文2009.2再修....請記住這是小說, 只有怪人最適宜登台,俺經歷的院長們個個可都是醫界翹楚 =)

↑新生栗蕨的愛的收心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