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O》在台灣引起一波觀影的熱潮,但也引發了是否「媚日」的爭議,《KANO》以寫實的風格要喚起往日的美好,那麼需要討論的就在於詮釋歷史的角度如何處理這份「美好」。
《KANO》的1931是嘉農打進日本甲子園的熱血故事,與熱血銜接的,是嘉南大圳完工,八田與一要球員為台灣農民出一口氣,農民則感恩的觸摸留入田野的水流。不過《KANO》沒說的1931,是蔣渭水創立的「台灣民眾黨」被禁,所有工農運動都受到致命打擊而消沈,往前一點的1929年,蔗農因不滿被日本糖廠剝削而成立的「台灣農民組合」遭大搜捕。你覺得球員的父母怎麼和他們說日本人?當台灣人終於有機會可以在不涉及直接利益的舞台與日本人一爭長短的時候,我們可以如何理解那些在收音機前聽轉播的台灣民眾心情?「當我們同在一起!」還是「終於給日本人一點顏色瞧瞧!」
《KANO》熱血銜接的,是台灣人和日本人球員的同心協力,一視同仁。許多觀眾認為,電影創作有什麼不可?回想多如牛毛的美國戰爭電影,片商流行宣稱入侵他國的戰爭不是重點,而是著重「同袍情誼」,這些戰士殺戮成百成千的當地人與美國政府無關,戰士只是想「保護」同袍,去年獲得奧斯卡的《亞果出任務》,美國對伊朗民主的破壞,少見的很有良心的出現在片頭幾分鐘,但接下來全部都是「美國伙伴」如何由恐怖和野蠻的伊朗逃出升天,原來良心只是插花交待。《KANO》同樣著重在日本教練與「三族伙伴」的熱血,這種輕忽社會面的說故事角度,我以為只有入侵帝國的電影,沒想到被殖民五十年的台灣也這麼合拍。
日本「三族共和」政策想要達到的效果,是台灣人被肯定和一視同仁的表象,讓台灣人乖乖在殖民主人的肯定中遺忘被剝削和壓迫。魏德聖以超然的語調遙相呼應說:「想要找回一種美好,跟政治和經濟都無關。」導演馬志翔又說「人的感情」才重要,於是《KANO》中日本人歧視台灣人的社會面終究只為戲劇效果,是為了對比和強調日本記者、球員、觀眾在看台大喊「天下嘉農」,及軍官來嘉農球場向台灣人朝聖,《KANO》讓觀眾沉湎於日本人稱讚所帶來的自我感覺良好,個人英雄以棒球克服了一切,歧視壓迫什麼的早就不重要。日本大阪影展鼓掌五分鐘,除了劇情,他們肯定很滿意自己的形象。
《KANO》熱血銜接的,是日本教練注入的棒球魂,和可愛女兒喬喬有血有肉的家庭,還有日本老師關鍵的「木瓜理論」,反觀球員家庭的真實聲音只剩「打棒球有什麼用」、「被打到會變笨,進球隊要問神擲筊。」這才是九成日語台詞該質疑處,其觀點完全落入殖民帝國對被殖民國「不文明」、「無知」,需要母國教化的定位。當代台灣內有偏向財團的主政者,外有強大的中國政權,台灣人正處於冏迫和苦悶的境地時,過往殖民主人的肯定卻成為一個依靠。這是台灣熱血的奮起還是臣服?
《KANO》現象反映了台灣近年扭曲的國族認同方式。目前趨於對立的影評大致屬下列二個立場,統派和主政者強調大中國文化,全然貶低日本治台,如近來教育部霸道「微調」《高中歷史課綱》,獨派和厭惡當代中國威脅者強調日本文化,漠視中國文化。不忍說魏德聖的用心全是「媚日」,他挖掘出過往被隱蔽的台灣歷史讓人稱道,但《KANO》詮釋的角度搭上了後者這班簡便列車,更與殖民主人的觀點相當一致,如果不是故意,那就是對於殖民觀點的無知。我們要有的敏感在於-文化認同若成為操弄或取寵的工具,文化認同挷架國族認同的形式就造成嚴重的後果,台灣未來任一出路都要卑躬屈膝的自我消音和閹割,以便任由課綱「微調」成大XX,或任由電影盡情擁抱XX文化美好。《KANO》失去一個機會,表現球員在社會壓迫和完成自我間努力掙扎的深度厚實,這種厚實必要承認「美好」和「壓迫」同時存在,一種日治台灣人到今日台灣人生存於逆境和矛盾中「人的感情」。但當政府或大眾文化簡化歌頌不同的政權文化,就可以熱血和感動一次,就可以免去矛盾而感到肯定自我的強大,這種選一個殖民爹娘來喊的熱血,能種出「又大又美的木瓜」?
相較於知識性的「歷史課綱」,批評《KANO》並不主流,也不容易,球員的感動熱血被拍出來了,也成功的嫁接於日治時代的「美好」,當《KANO》把它等同起來時,你捨得批評?當對立的立場被挑起,你能冷靜分辨?其困難就如台灣還在學習如何大方承認中國和日本的文化血源,但要安心的承認「美好」,就要正視中國和日本殖民政權壓迫下的「不美好」,能越過互揭瘡疤,美好與壓迫被適當的安置,台灣才能產生出不抹滅歷史,足以對抗任何壓迫和收買意圖的自信。對於任何挷架意圖,套句《KANO》阻殺用語:「謝謝光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