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我都陪妳

◎十年風小品文

      921大地震那夜我反側難眠，久久無法入睡。空氣中瀰漫著燥熱、鬱悶，甚且

有股不安的情緒自心底蔓延著；而初為人母的她，八個多月的身孕令她疲憊不堪，已

然早早進入夢鄉，徒留我與整個難眠的夜對抗。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逝，我卻依然毫無睡意；突然，整個床鋪上下震動，讓我驚

恐萬分。我知道是地震，但是這種上下震動從未碰過；直覺反應趕緊搖醒她:「如!如!

地震、地震。」睡眼惺忪下她醒過來，感受到震動，她驚慌地喊著「啊!地震。」匆忙

起身。然而，當她坐起時，地震開始改成左右搖晃，發覺不對(哪有地震那麼久?)，我

馬上跳下床，拉著她的手，一個箭步想飛衝出去，走了幾步猛然察覺她的手呢? 回頭，

她還坐在床鋪上，我著急地再抓起她的手想盡快衝到門邊，才發覺拉不動，她說「等一

下啦!」這時，我才驚覺，她挺著八個多月的肚子努力地將自己身軀移動到床邊。

      當下我愣住，害怕與驚恐紊亂了思緒，心想不逃出去我倆都會沒命。突然，擺

在遠處的電風扇恍若一隻飛箭竟朝她的身軀飛奔而來；不假思索，我飛身擋下這一箭，

甩開電風扇，將她從床上攙起想快速移動到門邊，她說「等一下啦!」。這時，地震猛

烈搖晃令她無法站穩，以致數次欲跌倒。我心想，難道我們真的要命喪於此嗎?

      終於，彷彿從顛波的船上蠕動到了門邊，打開門，那一幕景象卻更令我怵目驚

心，走廊中的緊急備用燈已自動開啟，每個房間的鐵門都打開著，彷彿大海中的波浪

撞擊著岩石，乒乓作響。衣物散落一地，那景象，宛若德國打敗英法聯軍時敦克爾克

大撤退似的。但是，地震仍在搖動，雖然走出房間，然而搖動的幅度令她站不穩，我攙

扶她的左臂，她的右手仍須扶牆才能勉強前進。

      應該是害怕吧!我仍試圖想令她能夠走快一些，心想只要到電梯，我們就可以

趕快逃生了。為什麼呢? 這棟大樓是24層樓，而我們就住在19樓。全新的RC鋼骨建構

；既是RC鋼構，那麼，搖晃的程度不親身經歷是絕難想像了。

      右轉，電梯已在眼前，臉上微微地露出喜色。「我先去按電梯。」說完，一

個箭步奔向電梯，「啊!電梯停用。」難道天真的要亡了我們嗎? 19樓啊!我們如何下

得去啊!我不敢對她說。待她靠近時，可能看出我面無表情，她問「怎麼了?」。「電

梯停用了。」我低著頭說到。突然，從樓上有雙快腿，劈啪劈啪敲響著樓梯，那種速

度啊!如果參加奧運百米絕對可以拿冠軍，那是驚恐、急迫的腳步聲。

      那是一位驚慌失色的女生，經過我們時，突然停住，往包包裡尋著甚麼東西；

然後，伸手遞給我一張圖卡，「願菩薩保佑你們!」說完又往樓下急奔而去。圖卡上寫

著「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看了一下，心裡說著「好吧!」我知道我們是逃不出去了

。回頭，我用一種堅毅的眼神微笑地看著她，四目交接，她也逕自地笑了起來。

      這真是奇怪，每次她只要看著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心裡想著是什麼。當下她笑

是否意謂著讀懂我內心想對她說的話呢? 那幾句話直到最後離異時我也未曾對她提起過

。其實，那時看著她，我心裡正對著她說「不要怕!有我在。我絕對不會拋下妳們母女

的，至少我們一家都在。生死我都陪妳。」

      接著，我先下樓梯，拉著她雙手向著她說:「來吧!慢慢走啊!」這次，我沒催

促她了，一直囑咐著她慢慢走，就這樣一個階梯，一個階梯我接著她的手一樓一樓下

。到了一樓，許多住戶看到我們自樓梯緩緩步出都充滿著驚訝的眼神，彷彿那是一種

奇蹟似的。

      是啊!在當下，那何嘗不是一項奇蹟呢? 只是，我沒將這一樣奇蹟延續，反倒

讓它斷了翼。那不是錯誤，而是一種愛的無知，一種無法知解愛的無知。以為結了婚

，愛情不就是這樣了嗎? 兩人不就是這樣過一輩子了嗎? 偏執與無知令我無法保住一

份得來不易的愛。問我會悔恨自己的無知嗎? 會的，我是會的...。

      沒人會像我在悔恨與感激下懺悔著過往的無知。然而，事已至此，我只能真

心地祝福她能更快樂、更幸福，有個好男人深愛著她。而我們都要好好過日子，彼此

祝福，雖然情緣盡了，但，彼此都曾在彼此心裡駐足過，都曾愛過。謝謝妳，那麼愛

我，以及為我所做的一切。曾與妳相愛，是我的福氣，此生我都無比感恩著......。

                    十年風寫於2016/5/1布袋

附記:附上921大地震時災後圖。過年時，因台南地震時而與從事營建事業的妹婿

閒聊。他說:這是沒辦法的事。921大地震前所建的房屋都需要很小心。這是建築

工法的問題，不是幾樓層的問題。因為921大地震後，台灣的建築工法遂進行研究

改革。

整個環太平洋不停的震，台灣震完，換日本，接著是中南美洲。以往七、八級地

震很難碰到，然而，現在連九級都出現了，更遑論七、八級。妹婿也提到，假若

台北發生六以上的地震，那將會是人間大災難，數萬棟的房屋將會倒榻。因為台北

，新北市，房屋屋齡在921之前的真是太多了，都是舊工法。

這不是沒有可能，看到環太平洋的日本的熊本縣和中南美洲，你還認為有甚麼不可

能嗎?但是，如果有那一天，像921大地震一樣，誰來幫助我們呢?

答案是:你的左鄰右舍。

那些人，可能是平時在政治上被你罵得豬狗不如，畜生一般。

但是，如同921一樣，那些人，有人會是擔憂你性命的人，會是不眠不休為救你出險

境的人。你說，我們真的有仇不共戴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