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陽光特別溫柔,給公園裡的樹葉披上了金燦燦的外衣。我正溜達着享受這份愜意,一陣悠揚的二胡聲鑽進耳朵,一下子把我的心給勾住了。
我抬眼望去,石頭凳子上坐着一位滿頭銀髮的老爺子,正專註地拉着二胡。他拿着二胡搖頭晃腦地拉,琴弓在他手裡跳着舞,拉出來的調子跟春天的毛毛雨似的,悄然地就潤到人心裡去了,聽得我鼻子直發酸。
我聽着聽着,就被美妙的琴聲緊緊地吸引住了,忽然想起前陣子微信群里大伙兒聊得熱火朝天。有人問:“為啥二胡聲總往人心裡最軟的地方戳?”這話跟往水裡扔了塊石頭似的,在我心裡盪起一圈圈波紋。有位老樂迷接茬道:“你看那兩根弦,天天挨着,可永遠隔着層窗戶紙,無法相擁。這大概就是二胡會哭的原因吧?”這話說得真在理,二胡聲里那份苦中帶甜的勁兒,可不就像咱們過日子么?
我托着腮幫子瞎琢磨,耳朵里突然蹦出其他樂器的聲音:笛子一吹,像帶着露水的晨風拂過臉龐,能把人的憂愁煩惱忙都吹到雲彩上去了,喜上眉梢;馬頭琴一響,草原上的相思都化成柳絮滿天飛,成就了一對對鍾情男女;吉他輕輕一撥,青春就跟指縫裡的沙子似的簌簌往下掉。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古箏掃個弦,江湖恩怨都成了過眼雲煙,山高水長,人情常在;嗩吶就更絕了,要麼吹得人肝腸寸斷,淚水汪汪,要麼吹得人熱血沸騰,喜笑顏開。可二胡有特別之處,兩根弦輕輕一碰,就能把人的眼淚勾出來。
要說二胡的旋律啊,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最會撓人的心窩。只要琴弓輕輕擦過那兩根相依為命的弦,整個世界就跟着掉進悲哀的深淵。特別是那首家喻戶曉的《二泉映月》,聽得我鼻子都酸了——盲藝人阿炳把月亮都拉碎了,泉水聲里摻着說不完的苦,可細細品又嘗得出一股韌勁來,那是對多舛命運的抗爭,對美好生活的渴望。這哪是在拉琴,分明是把人生百味熬成了糖葫蘆,外面裹着晶瑩的糖衣,咬開了才知道裡頭藏着多少酸甜。聽着二胡曲《二泉映月》,眼前浮現出拄着竹杖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敲出噠噠的節拍。
有人嫌二胡太苦情,總讓人多愁善感,沉湎於凄凄慘慘戚戚中。我倒覺這不是它的宿命,它的骨子裡也透着股倔勁兒。你聽《萬馬奔騰》,弓子一甩,那個熱烈奔放,琴弦都快蹦出火星子了!這曲子像給耳朵灌了二鍋頭,聽得人渾身上下熱烘烘的,眼前全是戰馬揚蹄的塵土。兩根弦能演奏出千軍萬馬,誰說二胡只會傷心?分明是把熱血往弦上潑!
夜深人靜時,常能聽見不知哪飄來的二胡聲。這聲音像長了腳,領着你走過青磚老巷,翻過記憶的圍牆。有時候覺得,二胡就像會說話的老街坊,把那些陳年舊事釀成歌,一遍遍唱給願意聽的人。二胡聲總讓我想起老家巷口的王大爺所說:“琴弦就像兩口子,天天拌嘴卻分不開。”現在懂了,二胡教我們的不光是聽曲兒,是要咱記住:生活再難,也得像琴弦似的,繃緊了才能唱出好調調。那些苦的甜的,熬過去都是下酒的好故事。
我回過神來,老爺子的二胡聲又響起來了。這次不覺得悲,倒像是老友在絮絮叨叨地講快樂的事。雖然二胡的兩根弦再近也碰不到面,可偏偏能奏出最動人的和聲,把公園渲染得更加熱熱鬧鬧、氣象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