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連續收到兩封由中國傳來的電郵，告知我們一些中國人權與信仰自由的近狀，要我們關切家庭教會的處境，後來又陸續從朋友處得到相關消息，近一個月內不斷的有干擾驅趕的事發生。事實上不只是這一個月，在過去一年內，侵犯信仰自由與人權的事層出不窮，只是沒引起外界注意。在全球經濟震盪、在各國羨慕中國的經濟成長之時，中共一面粉飾太平，對外伸出橄欖枝，一面對內加緊控制，尤其是在六四災難廿週年之際。

2008年九月，曾去過四川震災區，經歷了那裡的艱難，(請看《不尋常的一年2008》)這都得感謝一所家庭教會，他們在「不容易」的情況下，願意「公開」挺身而出，來與眾多關心災民的海內外兄姊合作，進入災區提供長期幫助。在救災熱潮過後，他們與一些其他教會NGO組織，仍然堅持長期服務。

今年三月下旬有幾天時間，又去拜訪這間教會，欣見他們的快速增長，人數倍增。我們一起為協助災民的後續工作安排與祈禱，得知他們在常受打壓與驅趕的情形下，仍設法繼續支援幾個受災嚴重卻被忽視的點，提供災民必須的物質與心靈上的幫助，真是十分感佩。想想很慚愧，我們有那麼好的條件與自由，卻未必真能活出信仰，對社會上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


(兄姊們在災區協助重建工作)

這所遭打壓的家庭教會，代表著中國近十年來在大城市中新興的一股力量(這個教會的歷史只不過四年，北京的一些類似性質的家庭教會是較早發展出來的典型)，他們是以年輕的知識份子為主幹的城市教會，成員多數是職場中的新起之秀，有專業技能，收入中上，年齡以20 - 30 something居多。這些年輕人大部分沒經歷過文革與反右的鬥爭，多數也沒親身經歷過六四的災難，可是他們卻對共產黨統治相當失望。

我知道的這幾個教會的成員，他們不是一群坐等共產政權能自動「改良」的人，也不是只要能家中聚會就可的人。在許多華人寄望於中國經濟蓬勃發展、享受鈔票與物質「樂果」的時刻，他們卻為中國空虛的心靈、乏善可陳的社會正義、虛假的信仰自由與人權積極付出。他們不滿足于只是個「地下」教會，他們要站在「地面上」公開信仰，要免於政治的干預騷擾。


(聚會處的房門前)

他們這樣作當然得付出代價，因為他們指出了「國王」不但沒有穿新衣，且根本是赤裸的醜態畢露，官方許多對外的宣傳，其實是虛假的。

他們敢站出來，使當權者不安，也招致多方的不滿。起初他們是常有公安武警伺候著，沒收他們的資料歌本財物，趕散他們的聚會；後來民政與宗教部門也加入行列，常常恫嚇租屋的房東、或是聚會場所的老闆，若不趕出這些聚會的人，就要對他們不利；近來消防單位也出動了，常來「訪問測試」，終止聚集；而街道辦公室更是直接阻止他們進入租來的聚會處，使得周日的禮拜得更改地點。

至於同為地下的家庭教會，也有不少對他們不信任，擔心他們過於曝露，使得其他地下教會可能因此受到逼迫，部分海外華人教會也對他們很 skeptical，認為這教會的公開做法，可能使一些工作受到阻攔。

他們的做法引起爭議是可理解的，因為他們正走在一條崎嶇窄路上，過去四十年裡很少人嘗試過。他們向共黨政權提出挑戰，要依循法律途徑爭取屬於公民的權力。這樣公開要求信仰自由與人權的做法，是不易的，能不能給中國帶來如秋雨般的祝福，也還未知？在中國，沒人能預測共產政權下一歩會作什麼，因為沒人可制衡它，大家都活在「紅色恐怖」之下，海外去中國做生意的、想去發展投資的、要撈個職位的、想攀點關係的、甚至去那作人道關懷的、與宣教的，都必須聽話順命，follow its rules。


(經濟發展外衣後的空虛--高樓與車陣)

近幾年，中共政權正努力營造一個「和諧」社會的新型像(他們在○八年京奧的Big Show，就是為此)，社會上任何影響和諧的人與活動，就是人民的敵人，需被管束。無論辦事、聚會、參與活動、或爭個社會公道什麼的，一切得看領導，他也許施恩，准你去做，也許發怒，收你下監，who knows?大家只能夢想它會「漸好」，但誰有權可要求他變好？

這批有理想的青年，他們人不多卻以戒慎之心面對強權，敢螳臂擋車，敢據理力爭，為什麼？其實他們所求的不多，僅是為了要得到中共「憲法」上所允許的宗教信仰自由，這是原本屬於他們的基本人權，在台灣在歐美，這似乎是「天賦」的權力，但在共黨政權下能求得到麼？在今天的政治與經濟氣份下，許多人都只往好的方向去期望，只要有經濟利益，只要能不打仗，只要社會和諧，中共的其他作為就可不管了。

小小的教會也許作不了什麼，但也說不定可以改變一個地區與國家的命運，就看參與者的信心與勇氣如何。

2005年底，我去德東Leipzig十天，參訪了幾個有名的教堂：馬丁路德改教運動時，張貼95條論文的教堂(Castle Church of Wittenberg)、音樂家巴赫的駐堂(St. Thomas Church or Thomaskirche)、以及1989年促成東德共產政權解體、推倒柏林圍牆的聖尼古拉教堂(St. Nicholas' Church or Nikolaikirche)等，每個教堂都極有特色，都有好大的管風琴，與美妙的聖樂，也都有影響深遠的歷史。其中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聖尼古拉教堂。


(St. Nikolai Church 外觀)


(教堂內的管風琴與石柱，石柱頂有象徵和平的橄欖枝)


(教堂內美麗的壁畫)

聖尼古拉教堂對兩德統一，對近代德國的再興，都曾扮演著關鍵性角色，對1989年東德變天，揚棄共產主義，推翻共產政權，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正如報導中所說的：廿年前，"The St. Nikolaikirche (St. Nicholas' Church), one of the most famous in Leipzig, rose to national fame with the Monday Demonstration in 1989 when it became the center of the revolution."

推倒柏林圍牆的革命事件，是由這個路德宗教會每週一晚的和平祈禱開始的，起初只是在教堂裡進行，因為東德共黨秘密警察不允許人民有公開集會的自由；但自1989年九月初起，愈來愈多的民眾來到教堂為和平與自由禱告，教堂漸漸容不下了，於是在牧師的引領下，勇敢的點著蠟燭，聚集在教堂前的廣場上舉行燭光祈禱，四周的樓房上與廣場旁，卻佈滿了共黨軍警，機槍正待命伺候著，幾百條人命就懸在一指之間。


(原來在教堂內，象徵和平的橄欖枝石柱，後來也塑立于廣場上，象徵上帝的和平進入國家社會；背後的樓上，曾有大批共黨軍警監視他們的Monday Peace Prayer，每個窗口都有機槍)


(教堂後的街道與建築; 廿年前，在這些美麗樓宇上，都曾佈滿了機槍劊子手)

許是上帝的特殊恩典與保佑，他們的和平祈禱持續著，人潮漸漸的擠滿了附近的市政廣場，到了十月九日，人數達到七萬多。共黨秘密警察抓了一些人，但卻不知是否該放槍。因著西德傳媒的報導，許多城市也加入了Monday Peace Prayer，包括東柏林在內，各地教會因此起了帶領的功用；十月中旬後，單單Leipzig就有32萬人參加祈禱(全城人口50萬)。到了十一月九日，柏林圍牆被推倒了。次年初，東德舉辦全民大選，唾棄共產政權，兩德因而統一。現今德國女首相，就曾是統一後的Leipzig市長。


(教堂前廣場上，紀念和平革命開始的日子)


(教堂內，仍點燃著和平祈禱之燭)

從所收到的電郵裡，得知四月裡，此一家庭教會活動就受干擾，六月裡又一波接一波，沒辦法正常聚會，但他們仍然不放棄，堅持信仰自由，被趕到那兒，就走到那兒，雖然擔心，卻不懼怕，換個地方再來。

他們的處境，不是正提醒我們：共黨統治下的中國，雖標榜和諧，實則充滿著暴力與不安。想要與中共政治上謀和、經濟上牟利的個人與團體，是不是該重新考慮？不要無意中成為俘虜，成為強權暴力的幫兇。

真不知中國未來會如何？更不知道這小小的教會，公開他們的信仰與聚會，會帶來什麼後果？但他們的勇氣値得欽佩，他們的作為值得關切鼓勵。惟願這批青年能有智慧與耐心，多蒙上帝保佑，終能以和平非暴力手段爭得自由與人權，也許因此能給中國帶來希望，真成為那塊地土上的祝福。

圖與文//沙塵豹 6-3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