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當了長輩，常被小輩攔路提問。被問初時，覺得有些題目真是簡單，往口袋裡隨便翻，都可以翻出幾個制式答案輕易打發。但有時問題像鐘聲，初聽只懂看錶對時，再聽便像回憶的箱子啪地開鎖，流出的淙淙迴聲裡，居然也有自己的聲音。

譬如唸國一的茱莉亞問我，國中生為什麼不能談戀愛。

這題多簡單，標準答案是年紀還小、識人不清，容易受傷害；而且這個年紀要忙功課，談戀愛會無心唸書，會影響課業成績，甚至影響考高中和大學等等。

可是茱莉亞不滿意我的答案，又寄電郵給我，問同樣的問題。她不停地敲鐘，要聽我回憶的聲音。

去年茱莉亞和一票台灣女生來美國上夏令營。游泳課練習跳水時，她縱身彈起，在空中大聲以中文喊出我愛威漢。她從容入水後濺起的水花，幾乎全喝進其他台灣女生驚訝而來不及閤攏的嘴巴裡。身處異鄉是她最好的掩護，無須徵得任何人的同意，告白得那麼義無反顧。

就像春天來時，愛的種子擋不住抽芽發苗；月與地相互吸引時，潮汐沙灘也擋不住依偎繾綣。所以她想知道，為什麼她不能和威漢談戀愛？

大人們告訴她，她告白的語言激起驚天動地的浪花之後，旋即化為沉默的漣漪，消失在２５公尺標準池岸的另一端，連海洋都到不了，連山腳也到不了。少年之愛沒有海誓山盟的可能，又何必費心開始？

然而大人們言畢，卻惆悵地記起，自己年輕時初次迎向愛的氣流時被吹起的髮，以及心中既興奮又惶惑的悸動。他們年少初豐的羽翼也曾躍躍欲試，卻在任何可能發生之前，即被縛綁禁錮於現實的牢籠裡。他們也曾經問，少年不曾試飛的翅膀，如何被寄望，往後第一次飛翔即能掌握愛的風速？

國中生為什麼不能談戀愛？高中生可不可以？到底什麼時候能夠？

經驗告訴我，考試的時候，如果碰到某個問題，一時想不出答案，就先跳下一題。在這個簡單的問題上，我已經花去太多時間，還是找不到令她滿意的答案。所以我告訴茱莉亞，先跳到下一題吧。

( 世界日報副刊２００９－０６－０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