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巧克力的關係,從來不是熱戀,更非絕緣。它是一種擇善固執後碰撞出對甜的挑剔,只為那極致純粹的舌尖悸動。多數的甜膩,不過是塵世間往來的酬酢,而我,只為靈魂深處的回聲而駐足。
若試圖刻意在生活周遭遺忘它,是徒勞。從西洋的戀人絮語,到東方的慶典祝禱,甚至一句無言歉意,它總以一種華麗與吸引人喜愛的姿態,參與我們生活中的悲歡離合。所幸,我們無需如那遠方國度般,每月都得為愛披荊斬棘、尋覓良伴,在消費的洪流中,被甜蜜裹挾著前行。它不僅是糖分與可可脂的結合,更是時間與情感的標籤。
巧克力的光譜,如同人生的際遇,由濃烈深沉的黑,過渡到溫潤和解的乳白。年輕的味蕾,追逐即刻口感的歡愉,就是偏愛那添加的甜膩;而少數沉潛的靈魂,則傾慕於黑巧克力的純粹;一如咖啡,有人願與牛奶的溫柔共舞,有人則堅持那滴滴精粹的純黑。
童年時被「吃得苦中苦」的教條所桎梏,卻偏偏厭惡那苦瓜之苦的滋味。在還是生活拮据的年代,巧克力是遙不可及的舶來品,苦的滋味不曾嚐試。或許是基於補償心理,當成為有薪階級後,開始留意各種巧克力產品。
最喜歡的,不過是在寒冬裡沖泡一杯熱可可,再兌上些熱鮮乳,那份絲滑與溫暖,從舌尖一路熨帖至心底,是疲憊靈魂的棲所。而我的咖啡之旅也如同一場遷徙:從人工甜味的速溶,到漸次寡淡的二合一,最終抵達黑咖啡的極簡與單純,而終點卻又溫柔地回歸到拿鐵的懷抱。對於乳糖不耐的我卻對鮮乳的加入難以抗拒,不僅為了那醇厚滑順的口感,更為了讓口感與味蕾產生共融滋味。
如今的巧克力,已演變成一座充滿奇想的潘朵拉魔盒。從最早樸實的方片,到鑲嵌著堅果、莓果、松露、玫瑰花瓣、利口酒等的盛宴,它滿足了我們對視覺美學、包裝儀式、嚐鮮好奇所有的渴望。處在21世紀時代,沒有設計師想不出的產品,只有我們猶豫的價格標籤。
有時從國外分公司回台的同事,會捎來一盒異國巧克力的風情。然而,多數的甜度總讓我難以接受,只好淺嚐後趕緊分贈其他同事。這種甜蜜的銷贓法,無形中聯繫彼此情誼,成了職場一種微妙外交。
有一回與幾位友人漫遊異地,在街角偶遇一家巧克力專賣店。門面小巧,卻內藏乾坤。穿過店內主廳,後院與側門以大片落地窗框住了四季的景致:花木扶疏,大樹靜默,蟬聲如雨。在這裡,消費者只需低消,便有試吃的款待。店家豪邁大方,簡直誇張到令人咋舌,各式口味一應而來,最後我們只得以俄羅斯輪盤的遊戲方式,勉強消化這份甜蜜的盛情。
近年來,住家附近的百貨地下層也進駐了一家以「繽紛時尚、寵愛分享」為圭臬的巧克力精品店。自此,我便成了那裡的常客,時不時去朝聖那些精美得足以讓人讚嘆歌頌的異國珍品,自然口袋裡的鈔票也隨之翻騰如煙。
到了這般歲數,對於入口的滋味自然添了幾分謹慎。深知,凡走過的路,必留下痕跡;凡吃過的美食,最終都會化為無法推卸的「大腹」。於是,只能稍加忌口,讓所有對美食都止於淺嚐,讓享受不再無節制任性與揮霍。
嘴饞是一種原罪,而巧克力是誘人墮落的果實,但真正誘人、奇巧、頂級的巧克力,它超越了凡俗的甜膩,擁有絕對的無罪滋味。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