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押寶」這二字很紅。想到《漢書‧酷吏傳》裡有則故事。

漢宣帝時 (大概西元前50年左右)，新任涿郡太守是個叫嚴延年的人。當時涿郡地方，土豪惡霸的勢力甚大，連官吏都畏避他們，不敢與他們頂撞，都說：「寧可得罪太守，不可得罪豪門。」

但嚴延年決心整治這些地頭蛇。他派屬官趟繡去調查他們的罪行，按律應判死罪。這下子趙繡心中犯難了：這新官上任的嚴大老爺，會是玩真的還是玩假的呢？安全起見，他便擬了兩份報告，內容與建議的刑度一輕一重；他準備押寶─先向上稟告輕的一份，若嚴延年發怒，才再把重的那份拿出來。

誰知嚴延年事先就已知道了趙繡這一首鼠兩端的伎倆，從他懷中搜出了那份重的報告，並當即把他送進了監獄。前一天夜裡剛剛入獄，第二天一早就被押赴市中定罪斬首，死在了他所查究的豪門家的大門口，嚇得官吏們都兩腿發抖。嚴延年再派人分頭徹底追查，又處死了數十名犯人。

押寶失敗了，但結果是好的─趙繡的人頭落地，使「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不過說到押寶，真是談何容易。特別是古代的世家大族，在改朝換代的當兒，如果一股腦兒只壓一邊，萬一錯估形勢，幾百顆人頭就要落地。

所以比較穩當的辦法，是二邊都壓。像三國時代，荀彧和荀諶二兄弟，就分別效力曹操和袁紹；諸葛瑾、諸葛亮、諸葛誕三兄弟，就分別效力於吳、蜀、魏三國。隋末也有宇文家的大哥宇文化及繼續效忠隋朝 (但他後來弒了隋煬帝)，老二宇文士及卻效力起兵叛亂的李家，成了唐朝的開國功臣。

大家族或豪門押寶的傳統，不只東方，西方也有。與嚴延年先生大概同時，西元前50年左右，正是「羅馬共和」的體制向著「羅馬帝國」轉化的時候。在「前三雄」的內戰爭鬥中，凱撒是最後的勝利者。各大家族在「龐培─共和派」與「凱撒─帝制派」都有押寶。像反凱撒的健將，大演說家西塞羅選擇追隨龐培，他的弟弟昆特斯卻是凱撒派；甚至西塞羅的兒子、女婿與侄子在法爾沙拉斯會戰後都轉投了凱撒派的陣營。這種同屬一門，有著骨肉親情的族人，在內戰結束之後，一方勝出，另一方卻淪落為敗者的現象，也令人不勝唏噓。

但凱撒是個寬容的人。他不願意看到仇怨一再糾結滋蔓，於是選擇原諒─凱撒理想中的羅馬，是沒有勝者也沒有敗者的世界。這一點連他的政敵西塞羅都公開讚揚：「你看這是多麼不同！寬恕敵人的凱撒與拋棄自己人的龐培！」

而凱撒稍後給西塞羅的回信，更被視為千百年來「寬容」的典範：「您是十分理解我的人……即使從我這裡獲得自由的人，將來再把矛頭指向我，我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後悔。我對於自己的要求，就是忠於自己的信仰，所以認為他人也理應如此。」

拜登大學的主修之一是歷史─希望他也讀過並同意上面凱撒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