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打練文風】

停格

 

01.

妳說夢境是妳唯一能夠得到的救贖。

 

02.

從學校畢業之後妳找了一間大公司安頓下來。過了幾年，妳升遷到達妳想要的位置，過著稱不上十分富裕但也優渥的生活。妳認識了他，兩個人展開了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然後在你們都覺得差不多的歲數，簡簡單單的辦了一場婚禮。

過了不久妳有了孩子，妳開始擔負起母親的責任，妳告訴他們怎麼分辨是非對錯，看著他們逐漸茁壯。

看著他們個子長得比妳高，從黏著妳的歲數走到叛逆期，然後又走到了會帶妳出去玩的年紀。

妳看著他們開始各自組成家庭，原先擁擠的家又恢復到以前的兩人世界。

陽光在下午會透進的家，總帶了點陳舊恬靜的味道。

 

03.

然後，妳開始不斷的送走妳身邊的人。

 

04.

妳先送走了妳的母親。過沒幾年，妳的父親一起走了。

妳把他們葬在同一片海裡，之後幾年，那片海容納了越來越多妳的家人。

接著妳參加了第一場朋友的葬禮。

 

05.

妳覺得時間很殘酷。

它殘酷的地方不是帶走生命，而是在腦海中不停洗鍊著妳的記憶，最後留下最鮮明的卻也最不可能會回來的，一些東西。

妳開始諷刺地發現，每一個好友的喪禮都是一次同學會，

妳開始默默地在每次喪禮時曲著手指算算還剩下幾個人。

 

妳總是會看到一個人。

但是妳從不會把他加到妳的算術裡面。

 

06.

妳發現自己視線開始模糊。

拿東西的手會開始抖，偶而從喉嚨深處傳來的咳嗽聲聽起來很恐怖。

妳走路開始需要柺杖，妳討厭駝著背卻直不起身。

妳偶而會看著丈夫的遺照發呆，或是在陽光充足的下午昏沉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在某個場滂沱大雨隔天，妳去醫院探望妳最後一個好友。

她的呼吸已經很輕很淺，表情很安詳，看到妳的時候卻淺淺的嘆了口氣。

 

── 妳也該累了。

 

他在妳轉身離開、帶上門之前，幽幽的說著這麼一句。

 

07.

妳知道自己閉上眼睛可能就不會再睜開了。

妳過去走過的時光從妳眼前跑過，就像電影一樣。

一幕又一幕。

 

妳其實從來都沒有忘記。

六十五年前妳找到了人生的唯一。但後來他離開了妳走了你們各奔東西。

六十年前妳收到妳摯愛寄來的喜帖。那鮮紅色的在妳眼裡看起來像血，因為新娘的名字不是妳。

五十五年前妳聽說他開了一家糕餅店。妳知道他喜歡吃甜食。

五十年前妳第一次見到他的小孩，長得跟他很像，可是有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四十五年前是妳最後一次聯繫他。

然後，在每一次的喪禮上相聚。

 

妳其實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斷了聯繫之後妳再也不關心他過得好不好，妳不知道他的小孩結婚了沒是否也跟妳一樣有孫子可抱。

妳不知道他想環遊世界的夢想實現了沒，

妳不知道他是不是到最後還習慣天冷時睡前喝一杯酒。

 

妳覺得很累。

妳在妳主演的電影裡面，看見妳婚禮時，他在場，表情笑得有些假。

妳看見他在妳經過糕餅店時愣了幾秒，卻像妳沒有停步一樣，沒有追出來。

妳看見他緊抿著雙唇看著妳逗弄小孩，眼神有些複雜有些暗。

妳看見他在每一場喪禮做著與妳相同的動作，差別在於他把妳算了進去。

妳看見他在好友的病房外駐足很久，卻始終沒有進去。

 

妳看見了很多東西，覺得應該要明瞭什麼，但已經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