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鼠」和牠的好朋友：一個德國兒童節目，如何吸引觀眾50年？

曾經有一家以色列奶粉公司，在廣告上用了唐氏症孩子的頭像。因為這家公司並不認為只有陽光型的漂亮嬰兒才可上廣告以贏得注意，人人生而平等，都是按照haShem（השם，上主）的肖像造成，唐氏症寶寶不應該面對負面的差別待遇。以唐氏症孩子做為嬰兒奶粉的廣告，是個突破慣性思維的實例。

一隻德國老鼠在2021年3月7日，高調地渡過牠的50歲生日。具體地說，是基本上屬於兒童的《老鼠的節目》（Die Sendung mit der Maus）慶祝開播50週年。以老鼠做為兒童節目的名稱甚至主角，在台灣應該少見，也許是因為「老鼠傳播鼠疫」、「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刻板印象，限制人不敢突破框架思考。至於如同以色列的奶粉公司，以「病童」做為廣告主角的行為，也就更難想像了。

走過50年，大人也愛看的兒童節目

從「6歲以下孩子不可看電視」的20世紀70年代，直到5G、AI等科技名詞滿天飛的21世紀初，那隻張著兩個大眼睛、揚著細細長長黑色尾巴，卻完全不說話的橘色老鼠，陪伴著德國孩子與大人度過長長的半個世紀。大人也看兒童節目？是的。收看「老鼠節目」的觀眾，平均年齡是40歲！

半世紀以來，「老鼠節目」當然經過些許變遷，除了1971年一開始的橘鼠之外，分別在1975年加入藍象、1987年加入黃鴨。這三隻卡通動物各有其特定的性情，以及把事情搞砸弄糟的本事，但是透過思考、試驗與協作，最終都能把「一定會被罵」的糟糕情況處理得和諧、愉快。除了橘鼠和朋友之外，其他以玩偶及動畫為表現形態的單元系列，大都注重於如何解決孩子在生活中面對的各種難題。這些單元節目往往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所更迭，而和「鼠輩」相隨相行的，就只有阿敏（Armin Maiwald）了。

阿敏是「老鼠節目」的創始人之一，從31歲到81歲，從青年、壯年到老年，已進入耄耊行列的阿敏，除了長期身兼製作與主持之外，也活躍於廣播和出版界，並且獲獎無數。他的也平凡也不平凡的人生是怎麼塑造的？而一個每週半小時的兒童節目，為什麼能延續50年並繼續存活？

一朵雲有多重？他們找直升機測量給你看

如同新聞報導一般地探究事實、編輯故事，和觀眾一同踏上尋找真相的旅途，以淺顯的文字、清晰的語言、平緩的聲音、幽默的敘述加以貫穿，這些正是「老鼠節目」的核心價值。把這節目比喻為兒童影音百科全書，實不為過。它探究事實的力度、深度、廣度以及高品質的製作，就是節目是否長存的必要條件，更何況其範圍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包含物理、化學、醫學、力學、電工、土木、機械、農、漁、礦業、社會、人文……，其中所需要的人力資源與社會網絡，絕不亞於成年人的節目。

除了製作團隊與時俱進的規劃之外，製作單位也歡迎小觀眾們提出希望了解的事物，以彌補成年人的不足，或找出那些大人們認為是理所當然而不特別理會的議題。堤防是怎麼建造的？怎麼做自行車？洗衣機的內部怎麼運作？以及其他種種也許平日想到，卻沒機會提出的問題，都有可能借助阿敏的介紹而學得新知。

曾經就有孩子問：雲有多重？這問題也許在他處可獲得約略的答案，但是只告訴孩子一個數字有何意義？那麼「老鼠節目」怎麼處理這個有意義的要求？

團隊的構想是：租下兩架直昇機去量一朵雲的長寬高（一架充當「量尺」，另一架遠距拍攝），以便計算出雲的重量。有了構想之後，首先要詢問直昇機公司執行的可能性。由於直昇機需要時間在空中定點停留，所以必須事先申請航道許可。接著是天候問題。晴空無雲時不能進行、風力過強時無法執行、陰雨連綿烏雲密佈時則找不到「一朵」可以丈量的雲。等到天候適當、白雲片片時，雲的大小以及是否「單獨一朵」就成了選擇的重點。好不容易外部拍攝工作結束，接下來輪到內部的細節製作，最後觀眾從螢幕上看見11公尺長的直昇機飛入雲裡，自左至右複製成許多架，如此就可算出雲的寬度。以此類推，以「直昇機量尺」量出雲的長、寬、高之後，立方體的尺寸也就呼之欲出。

「老鼠」團隊計算出，他們選中的那朵雲是250多萬立方公尺。以攝氏10度時雲的溫度，一立方公尺可產生10公克水的已知前提，那雲可產生2萬5千多公斤的水，也就是25公噸。不只對於孩子，25公噸對於大人又是個什麼概念？阿敏說，大約是5頭大象或25部中大型家用車的重量。

警察、法官親自現身，告訴你犯罪的後果

另一個問題是，「未成年人偷竊後被逮，會發生什麼？」依循「探究事實，以故事呈現」的原則，團隊找來一位年輕女士S演出在百貨店裡偷一瓶香水、卻在離開時被店家抓到的情㬌。孩子可以看到，店員把S帶進辦公室裡，立即報警。接著，一位男警與另一位女警出現，男警說明他們為什麼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女警則戴上手套，開始一件件拿出S袋子裡的物品，直到店員確定她只偷拿一瓶香水。S連聲道歉，保證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但男警表示，偷竊案件已成立，必須走完整個程序。現在，S的案子到了檢察官手上，雖是現場人贓俱獲，但因犯案者尚未成年且有悔意，所以只受到訓誡、通知家長，並得到禁用手機一段時間的懲罰。

另一段影片仍由S扮演未成年的犯罪者，但這次不是偷，而是搶！背景故事是，S在店裡看中一瓶香水，而且是最後一瓶。正當她猶豫不決是否要買下時，另個年輕女士G一手拿下香水並立即付款。就在G要走出店家時，S氣急敗壞地拉住G的背袋，要她交出香水。G當然不需要聽從。正當兩名女士相互拉扯時，一名男店員出面制止，S則因此而犯了刑事罪。接下來，一連串處理刑事罪的法律程序立即展開，社工、檢察官、控辯雙方的律師、法官、陪審等等，各單位的工作內容一一納入。

那麼S強行要G交出香水的行為可能受到什麼懲處呢？大約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在牢房裡渡過一週，二是做社會勞動服務。若是關在牢房裡，S必須填寫各種表格，行李受到徹底檢查，不可攜帶手機，不可自帶書籍，只能從監獄裡的圖書館選取。牢房裡設置看不見的收音機，音量及節目則由牆上的按鈕調控。而且白天不可上床睡覺，是一項嚴格的規定。如果去做社會勞動，服務對象是公益團體或機構，例如運動協會、安養院、青年活動中心、學校、幼稚園、圖書館等等，內容則可能是撿垃圾、洗垃圾桶，時間是50小時。要是每天下課後做2小時勞動服務，5週後才能結束處罰。

主持節目的阿敏說，除了S和G是演員之外，其他司法系統的人都是真實身份，而影片中懲罰的內容都只是範例，實際情況必須依犯罪的動機、輕重程度，以及犯案者的身心狀況而有所調整。整個有關司法的節目讓人了解，德國對於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處理過程，以及可能花費的社會成本。青少年或更小的孩子們也應該有所領悟，能夠自我控制是多麼重要！

阿敏是「老鼠節目」的創始人之一，無論自然科學或人文科學，所有節目的播出必定先有無數的會議與計劃，其中所需要的人力資源與社會網絡，絕不亞於成年人的節目。圖片來源：Wikipedia。

平實、認真、不花巧，卻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至於「德國國營火車公司的ICE（Intercity Express）電動車廂怎麼製造」，就是件大費周章的事情了。阿敏和另外幾位年輕工作夥伴在一個月內輪流開車數十小時，來往於波蘭、奧地利及德國境內各地，訪問、拍攝繁雜的車廂製造步驟，直到裝上環環相扣的輪子、並完成在正式軌道上的各項測試，一系列製造電動火車的過程，令人嘆為觀止！

無論自然科學或人文科學，所有節目的播出必定先有無數的會議與計劃，以及一連串的詢問、聯絡、申請、安排、採訪、拍攝、剪輯、配音……，每一環節都需要有專業能力的工作人員。碰到難以解釋或目標物件過於龐大時，製作單位便會以模型說明，而模型更像是實物的縮小版，不是任意拼湊而成。物理、化學、冶煉、鑲刻、光學、力學，都是製造模型的重要資源與後盾。光是模型製造就足以勞師動眾，跨洋渡海去了解其他民族、文化，就不可能是理所當然的了。

「老鼠節目」的知識單元，若是影片時間過長，可以有彈性地分數集播出。為了串聯整個節目，除了最老資格的阿敏，當然還有其他較年輕的主持人。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青年、壯年或老年主持人，沒人故做可愛狀，或故意穿著鮮艷衣服加上特殊配件（大人總以為這些可以吸引孩子，卻不問孩子是否認為這些大人太過幼稚！），也沒人故意學孩子的聲調、語氣、用字或表情（究竟是大人學孩子，還是孩子學大人？）。一個堅實的製作團隊需要多少職種的參與，或因為某些特殊表達的需要而可能或必須創造出多少新的職種，非常值得深究。

50年來，阿敏的作風不改、形象不變，和流行、進步、尖端完全沾不上邊。只要他沒有退休的念頭，橘鼠和夥伴們恐怕還得撐好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