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威尼斯是真正的舊地重遊，上一次是12年前，我才18歲。

我還記得當時住在車站附近一個天主教學校宿舍，只在夏天把房間出租給年輕旅客，老舍監是神職人員，門禁十一點。下榻處不可能提供早餐，所以我每天早上都在樓下麵包店買一個可頌，從此就愛上可頌。

那年我是跟大學室友和她的姊、弟一同去的，在聖馬可廣場上，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鴿子。我買了鴿飼料，拍下牠們成串停在我手臂上的制式照片。我穿著無袖洋裝，鴿爪和利嘴不時弄痛我的手臂，但我年輕而無所畏懼，笑得依舊燦爛。

那年我也搭船去了製造手工玻璃的MURANO島，第一次看見製作玻璃藝術品的過程。那趟旅程，我在到德國的第一天就拉壞了行李桿，到義大利火車上又弄丟了價值一萬元的月票，因此我替自己買了個有著藍色花紋的玻璃十字架，此後旅程戴著它，倒真的平靜無波。

重返威尼斯，心情很澎湃。這是我那年跑遍的八個歐洲國家、十多個城市之中，頭一次舊地重遊。就像與闊別的故友重逢，擔憂彼此已不復昔日風采。

而水都與我的記憶既遙遠又貼近。那些亙古不變的運河（誰看得出水位上升或城市下沈了幾公分），河上熙來攘往的GONDOLA，滿街販售的面具、玻璃製品，像是包在時空膠囊裡，從來沒有改變。我有時甚至懷疑，連聖馬可廣場上的鴿群數目也是固定的。

不同的是，我不再下榻嘈雜混亂的車站周遭，住在著名景點RIALTO橋附近。不再睡在硬梆梆的宿舍床板，排隊等候共用洗澡間。我的床罩是優雅的金色，床沿還有飄逸的紗帳，木窗下就是一條小運河，偶有GONDOLA滑過，卻不像主運河那麼嬉鬧。

我在飯店吃早餐，胃裡塞滿咖啡、優格、起司、塗著厚巧克力醬的麵包才啟程，不再為了買到物美價廉的可頌或比薩片雀躍不已。我坐在河岸第一排喝啤酒、吃炸花枝圈，不在意光是須要給的小費，可以買從前一頓午餐三明治。

我不是崇尚奢華，只是變得很多慮。我擔心在我這個已進入社會的年紀，如果繼續表現得像個流浪青年，人家會以為我是難民、偷渡客，或者加深歐洲人認為東方人較為粗鄙的歧視。我承認自己很鄉愿，尤其是讀了薩依德的Orientalism之後。

我環顧身畔，還有更多白髮老人，在威尼斯豔陽下穿著三件式正式西裝旅行。

圖一：威尼斯火車站出來就是運河
圖二：聖馬可廣場的鴿群
圖三：RIALTO橋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