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 冬懷
穿過騎樓,冷風迎面襲來,身子不由得瑟縮著。經過星巴克,是暖暖的咖啡香,咖啡香遠了,還會有瀰漫的藥燉排骨香。夾道的小攤子飄來陣陣食物的香味,車輪餅的奶油香,雞蛋糕的甜香,烤蕃薯那種充滿懷舊的香……
步入擁擠的街巷內,尋常的老房子傳來了飯菜香,一種屬於家的味道,那是很多人遺落的渴望。繞過金紙亭時,忍不住要靠近爐火汲取些些的熱力,平日裡總是厭惡都會人初二、十六燒冥紙的習慣,現在聞到那股紙張燃燒產生的嗆刺味,竟感到異樣地熟悉而心安。
許多習以為常的味道被寒冷這樣篩過,即使在記憶中是曾經那麼地模糊,如今,卻都顯得美好而鮮明。也許只是合著手掌捧著剛出爐燙騰騰的饅頭,或是,讓一杯熱呼呼的黑糖薑汁牛奶入口,虛冷的胃頓時舒服了起來,彷彿全身瞬間被灌滿了熱流。
在冬日裡,許多的微不足道,通通都是奢侈的幸福,因為寒冷,使得人變得容易滿足。
第二樂章 春靨
福林橋邊佇立的那株苦楝,不知何時,細細密密的小花披蓋在枝葉間,像是一層又一層反射著藍光的雪,飄忽的紙質羽狀複葉幾乎不堪負荷,嬌滴滴的鮮綠無力地擺盪著。
樹下,落了一地的花瓣雪;順著風勢,黃葉悠然地迴旋;微紫色的叢花一簇一簇,瀰著淡雅的幽香,那香味類似夜香木,然不若夜香木那般濃郁狂烈,是似有若無的,羞羞怯怯的。
羊蹄甲樹上覆了滿滿的粉紅,羽毛輕的花瓣翩翩然飄飛,總是下著浪漫的粉紅色雨,織綴著粉紅色的詩意。鼻間嗅聞到柑橘科植物的花香,而空氣中似乎參雜了某種未知的香味,那是漾漫著的春的氣息,原來,樟樹也悄悄地開花了,不起眼的淡綠色瑣碎小花,擁擠地挨在油綠的小枝小葉間,令人分不出是花抑或是綠色的輕煙。
木棉平展的枝幹光溜溜的,只是簪著一盅盅碗大火紅的橘,為著夏慢慢燃著熱苗。
花瓣雪。落葉雪。香雪。是春雪。
而那一叢又一叢的杜鵑,兀自綻著皚皚的白花,還在過冬呢!
第三樂章 夏涸
冷房的氧氣總是少了點什麼,少了真實的味兒。
無聊的蟬鳴像是石塊彼此的磨擊,像是竹篾間的霹哩啪啦作響,也像是麻將牌的碰撞聲。
室外,氣溫37℃。體內和體外溫度同步攀升。
在城市沙漠裡行走,炙人的熱浪一波一波襲來,大地是一塊瀕臨熔點的烙鐵,陽光是一枚枚幼細的繡針,刺在身上,皮膚的每一個細胞彷彿蜂螫似的疼痛。
毛孔無法即時抵擋從體內深處湧出的汗水,鹹鹹的液體在表面氾濫,濡濕了衣物,黏膩的布料緊緊貼伏著,形成第二層皮膚,這新出的第二層多餘得令人難受。
我是一尾離水的魚,張口拼命掙扎著,我是一隻脫水的水母,乾得只剩下保鮮膜般的軀體,開水一杯杯灌進嘴裡,卻永遠不夠似的,喉嚨依舊乾涸。
豔陽下的一切顯得懶洋洋的,在知了重複的歌聲中,被催眠得有氣無力。電扇喝醉似的搖搖晃晃,扇葉吃力地喘著息,而被暑熱抽光氣力的我,幾乎像化了的冰淇淋,整個人要癱在軟燙的柏油路面上……
此刻,我是一張缺乏適當水分的紙,即將碎成片片。
第四樂章 秋殤
作文時,寫了冬、春、夏,獨獨缺了秋。
妳的秋呢?指導老師問。
我的秋?我不禁自問,苦苦思索著,大腦某處的記憶彷彿硬是被抹除,有關秋的經驗竟是一片空白。
秋只能在書頁裡尋著,在詩歌中,在韻文中,祖先們吟詠著秋的傳說。那是一位容貌體態妍豔的女神,性格亦冷亦熱,時而溫柔時而爆烈;她結合了雅典娜的勇敢大膽和維納斯的多情風騷,也同時揉雜著愉悅和憂鬱;清晨初將甦醒之際,她嬌弱無辜純潔宛如春,午后,卻果決嗜殺無情得有如冬。
相傳,秋是最慷慨的神祇,不論物質、視覺、精神上,總是替生靈帶來豐碩華麗的餽贈。據說,秋極度地敏感與執著,這位女神因為人類的不敬,從此攜著黃菊隱逸山林,而楓的紅也追隨著褪至高地。
原來,我們現在灰色的生活從來不曾存在著秋。
秋,被人們的貪慾謀殺,永遠在子孫的記憶裡死亡。
故,我寫了一篇秋殤賦。
(本文刊於幼獅文藝2007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