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甫從職校畢業，進入台北市城中區某民營銀行國外部當服務生，每天要穿制服上班。

當年，銀行秘書處段姓處長〈據說是段祺瑞的後代，頗有軍階觀念〉對職位高低也就用顏色與樣式做區分。男性上身以白、藍襯衫做區別；女性除了上衣顏色不同，樣式也不同。 

我的姐夫，為了安頓剛北上求職的我，透過同事得知這家民營銀行缺人，問我介不介意當職位低階的「服務生」〈男性稱工友〉。為了貼補家用，為了幫忙還在求學的小弟小妹，只想快點有份工作的我，毫不考慮的答應了。 

第一天，到銀行3樓秘書處報到。一位李小姐給我填寫了幾份個人資料等入行的表單，隨即要求我到某某地方量身訂做制服。〈當時我並不知道服務生被要求穿長褲的規定。〉我天真的以為，還不錯呢，有制服穿耶，省卻我制裝的費用。而且看那位李小姐身穿整體經設計的套裝，挺有氣質的哩，想想自己會因為穿制服從一個鄉巴佬晉身都會女性而沾沾自喜。

不料，當我拿到制服，我的心情盪到谷底。我的制服是「獨一無二」的。是一條垮垮的深藍色長褲與白色上衣，不是我看到李小姐穿著的粉紅上衣搭灰色的窄裙。

偌大的國外部辦公室，共有七八十位行員。上班時間，因職務關係，我常來回穿梭在各部門，我的「整體」穿著，更顯得突兀。除此之外，還得忍受幾個喜歡「頤指氣使」的女性主管。記得有一位王姓的女主管，她好像缺手缺腳似的，常常額外的要求我為她服務屬於她私人的事務，如其他主管只需倒「一杯」茶水，她則要求「一壺」，還有請我撥時間幫她到郵局寄信與繳錢等。明知她要求的雜事絕非屬於服務生的份內工作，只因身為服務生，敢怒不敢言。

剛開始上班的幾個月，頻頻萌生去職的念頭，但為了工作，為了不給姐夫添麻煩，同時考量自己的學歷不高，只好選擇忍耐。就這樣過了兩年。

 國外部是對外營業的單位，絡繹不絕來櫃檯辦事的客戶，很難不對我的特別穿著行「注目禮」，尤其是巧遇一位國中同學，竟然是銀行的客戶，剛好來銀行結匯，感覺他已看出我的不一樣，尷尬的我硬著頭皮打招呼。那天，不知怎的，內心的自卑感日益升高，趨使我暗下志願，總有一天，我也要和她們一樣穿著好看的「窄裙」。

 要如何辦得到呢？唯有參加銀行舉辦的招考行員的機會進昇階級。無奈的是，銀行只對實習生〈半工半讀的夜校生〉畢業後可參加行方舉辦的「對內」招考，先參加競爭較少的內部考試，若沒錄取再繼續參加銀行「對外」招考舉辦的考試。但司機、工友、服務生，無論對內或對外，都不可以參加考試。對這種要求，我百思不解。

據說曾有一位面容姣好的服務生〈已是七等練習員〉，他是透過某高層人士「介紹」進來的。為了讓他晉升為正式行員，讓她也一起參加考試，但成績不理想，一直無法通過。由於她的背景、關係不同，人事單位索性讓她看題目，她才勉強過關，從那時候起，總經理對服務生的素質，蒙生低落的刻板印象。為了免去麻煩，再也不讓服務生、工友、司機這類的職工參加考試。

聽到這消息，心生不服，並非所有的服務生都是程度差的啊！對這種待遇，一股想改變命運的衝動，從內心猛然竄出。

有一天，我決定上達天廳，跳過人事單位，直接打電話給決策人─倪總經理，表達身為一個服務生也想有機會為自己求得晉升職位管道的渴望。我的內心忐忑不安，很怕被拒絕，也很怕事情沒處理好，反被總經理處分或留下不好的印象。

考慮良久，我還是鼓起勇氣撥打了電話。我的心隨著電話打通的鈴聲，砰砰砰個不停，終於有人接電話了。從電話傳來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的聲音。她的聲音是和善的，讓我雖怯懦卻勇敢的表達我打電話的目的。原來是總經理夫人接的，她告訴我，會將我的想法轉達總經理，讓總經理重新做考慮。

我的內心很惶恐，很擔心總經理夫人也是對低階職工鄙視的，對我的請求不會在意，那麼，我恐會被脅迫在制度下，永遠原地踏步，無法施展我的工作能力與期待。

 又到了考季的時候了，銀行開始為應屆畢業的實習生舉辦考試，接下來再擴大編制委請青輔會協助辦理對外招考。實習生若對內考試考不上，可再參加對外招考。看實習生每天戰戰兢兢的為考試努力以赴，那種有期待的努力，讓我好羨慕。假如我也可以考試多好啊！

就在我深感無望的某一天，銀行的公布欄有了考試的消息，對外招考開放給司機、工友、服務生參加。看到這則消息，我的內心激動不已。當了三年的服務生的香與雪都覺得很意外，上了年紀的小周也樂於決定試試。我不敢對外聲張，這都是因為我的請求得到回應，這是我的秘密，為了好好報答這難得的機緣，我要認真的準備考試。

我犧牲下班與假日的休息時間，除了下班後到K書中心讀書，為了讀懂未接觸過的專業科目貨幣銀行與國際貿易，還跑到大學去「旁聽」，卯足全力準備。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是全行參加對外考試唯一考上練習員的服務生。

當公佈欄張貼錄取名單，像是得到狀元，只有我一人，在那一刻，我喜極而泣，被人頤指氣使的心酸與卑微，全都隨著熱淚揮灑而去。

隔周，我收到秘書處核發的新制服，我穿上夢寐以求的窄裙，雖說穿窄裙不太方便，卻也因為窄裙，我走起路來顯得淑女端莊許多，最重要的是，我很珍惜這份「歸屬」所賦予的榮譽感，這份榮譽感來自於穿上裙子之後，砥礪我堅守工作崗位，負責盡職做名優秀的行員。 

我努力以赴的工作，做櫃員時，榮獲好幾年度的禮貌櫃員獎，為了提昇工作效率，常常對業管處提供建言，具建設性，常被採納獎勵，在在證明，服務生的能力也有許多無限的可能，也可以很優秀的，端賴決策者願不願意給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任職了近二十年，無法回頭的追隨歲月腳步，我從單身女性行員搖身為家庭、工作兩頭忙的職業婦女。雖更忙碌了，銀行的福利不錯，很照顧員工，所以我還是任勞任怨的工作，心想，總有一天，媳婦熬成婆，我的職位會證明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然而，世事難料，營運績效一向優於同業的銀行，難逃貪婪的扁政府覬覦，綠色的魔爪已伸入銀行。

銀行的高級首長為了「自保」，未深思熟慮下了決定，簽下一紙令行員走向浩劫與變天的命運的契約。當我們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銀行就這麼被一棵綠色的「大樹」標記財團合併。

悲憤的是，外行人都知道，這家綠色大樹財團只懂保險，何其有能力合併我們這家有專業素養的銀行。為之氣節的是，這家綠色大樹財團沒有花任何代價就合併銀行，更吊詭的是，銀行的獲利一向很優，也因為這個好形象，白白讓綠色財團銀行的股價上揚，不付任何代價就得到高額獲利，也只有扁政府做得出來吧，實在令人不服。 就因為我們銀行只是專業的銀行；就因為沒有其他私人銀行有財團位居背後，我們沒有選擇，只能被合併。

可笑的是，綠色大樹財團畢竟只是地方保險業，在國際間並無知名度，只好決定留下我們銀行的名稱〈原本想把銀行的名字完全除名呢〉，後來決定將銀行命名居列在大樹財團的後面，從此，成了一家名稱抝口的銀行；從此，外行人指導內行的迂腐事蹟，就在綠色大樹財團合併後，陳出不窮。

這家大樹銀行，全以業務為導向，少了銀行從前的人情味，為了業務、為了搶業蹟，同事間隱藏著許多未爆發的勾心鬥角，許多能力差但會做表面工夫的行員，一個個「雞犬升天」，一家家分行的經理，也就讓這些童子軍做虛應故事。此般情景，讓我對銀行的前景堪憂，更對這群「綠色人士」的經營能力毫無信心。

一向把心力全投效在工作上的我，實無力搞公關與做虛偽的表面工夫，以致身心俱疲。為了身體狀況不佳的孩子，為了家庭，我決定提前搭上優惠退休的列車，當一位全職媽媽。

當我經過昔日上班的銀行，看著來來去去的女行員，我總忍不住多看一眼她們的穿著，那熟悉的窄裙，那熟悉的包頭鞋，曾幾何時，為了穿窄裙，我是費了多少心思與努力，有時心想，若沒有貪婪的扁政府；若高層主管不貪圖私利而出賣銀行，我會被迫做人生選擇，全然退離嗎？

現在的街道，已看不到那屬於我記憶中的「藍色」招牌，現在全被鮮艷刺眼的「黃色」招牌給掩蓋，就因為貪婪的扁政府，從事二次金改不法勾當所造成的。多年後，因為特偵組調查，再度勾起我內心深沉的哀怨與不平之鳴，同時也映照我內心對籃色的清澈，希望藍色的美有機會再重現金融界，雖然機率不大，但總是有所期盼，就當做是夢想吧。

那溫暖的藍，已化為藍色的夢，那夢裡，曾有我的身影交織，不會隨著時間而消退。在我的人生記憶中，鮮艷詭譎的黃，因勾結貪婪扁政府期的綠，種下一棵由貪瀆顏料所塗抹的綠色大樹，即便如此，這棵詭譎的綠色大樹，是無法掩蓋我內心永遠散發璀璨耀眼光茫的寶石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