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2007

麵食之於父親就像空氣、水一樣的自然，父親是北方人，有著一手引以為傲的和麵、包餃子、拌餡功夫，家裡少不了麵板麵杖等工具，連我出國留學時，父親都還唸著沒個像樣的麵板怎好做事，特別央人做了一方，讓母親赴美探視女兒時給帶了過來。

記得還當窮苦的留學生時，有一次眾人在玩「小氣生活家」的遊戲，比較十元美金如何能撐最久，有人強調折價劵的好處；有人力行去牛排館時只大嚼沙拉吧的菜式、牛排點三分熟、一口不吃然後打包帶回家的小氣哲學；有人以吐司麵包抹花生醬或奶油交替著吃，吃到一見吐司就作噁的地步；我以自製蔥油餅參賽，當時五磅裝麵粉一包僅 99 分，一大罐鹽 30 分，青蔥一把 10 分錢，在那個時空下，想到能有家鄉口味的食物可吃，即使同樣的東西連吃一週都不嫌膩，在沒人敢有異意的情況下，我的蔥油餅在「省錢」及「好吃」兩個項目獲得雙料冠軍。可惜這種遊戲僅能放假時玩玩，留學生誰有那個功夫下課後還回家揉麵團。

多年後頂著「冠軍蔥油餅」頭銜的我，遇到了 Mikimoto 桑。交往期間有一次想要給他個好印象，讓他覺得這名女子出得廳堂也入得廚房。俗語不是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嗎，於是拿出母親的愛心麵板，既擀麵又切蔥地在廚房裡忙了一下午，算準了他抵達的時間，熱騰騰香酥脆又多層次的蔥油餅「恰好」出鍋，門一開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嗆油味和一臉麵粉的我。 Mikimoto 桑禮貌性地吃了一口，不發一語，我就知道踢到鐵板了。原來斯斯有兩種， 蔥油餅也有兩種 ，他喜歡的是台灣路邊小攤子脆脆擲地鏗鏘有聲的薄皮版，而我做的是有咬勁的外省口味千層版。我很識相地從此不再自找麻煩。

愛心麵板的最後一役是在婚禮前，父母親赴美主婚，父親因時差睡不著半夜起來和麵、醒麵、包餃子，我用剩下的麵團爲他們做蔥油餅，我盡全力將餅皮擀至最薄，捲出最多的層次，換來父親一句「好吃」。在這之後我揪心地將麵板束之高閣。

婚後，愛心麵板一路隨著我們搬家，在車庫的一隅落灰蒙塵。華人超市的冷凍櫃裡，有各種牌子加蔥加芝麻的、類似薄皮版的油餅，熟食部門也有千層版的蔥油餅任君選擇， Mikimoto 桑和我可以各取所需，小氣生活家的日子也早已遠去，我再也不用花心力去準備，可以挑剔這家好吃那家不道地，然而記憶中最難忘的 蔥油餅滋味卻在父親將我交給 Mikimoto 桑時，早已銘刻我心。

寫於丁亥年前，中風過的父親躁症犯了，一直鬧著要擀麵、包餃子.......

後記：【四郎探母】是父親多年來最常哼唱的一段戲曲，楊延輝坐在宮院內的自述：「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而今耳背的他早已不聽不看不聞最愛的京劇，千金也難換回曾經壯碩的北方漢子身軀，讓他再哼哼唱唱一番。

《坐宮》

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嘆 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
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 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

  馬連良

本文刊登于 4/20/2007 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