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周末，台灣政壇又再起一陣波瀾。桃園縣、台中縣及台東縣三席立法委員的補選，全數由民進黨獲得勝利；執政的國民黨在金溥聰擔任秘書長後，成績仍舊黯淡。事實上，這不過是立委補選的第一波，去年年底甫結束的縣市長選舉，共有五位立委轉戰百里侯成功，其出缺的位置仍待選舉補上。因此，農曆年後，國民黨又將面臨第二場硬仗。

　　元月九日揭曉的補選結果中，筆者特別要談的是一向被認為藍軍鐵票區的桃園縣。去年年底的縣市長選舉中，身為榮譽主席吳伯雄之子、家族勢力在當地紮根深厚的吳志揚，僅僅贏民進黨候選人鄭文燦不到五萬票，國民黨在桃園票源的鬆動可見一斑。如今，代表國民黨出征的立委補選候選人陳麗玲痛失江山，民進黨的郭榮宗於第二選區四鄉鎮的得票率皆領先，甚至搶下泛藍鐵票的楊梅。不少人為此感到困惑，追根究底，乃宥於「北藍南綠」的迷思所致。

　　今日不少人對「泛藍」與「泛綠」的二元區分習以為常，並認為以濁水溪為界的「北藍南綠」是台灣政治的基本生態。然而，這種觀念實為2001年台聯成立後才逐漸被主流媒體視為理所當然。在2000年陳水扁執政以前，台灣曾有一段時間反倒呈現了「北綠南藍」的情況。1997年縣市長選舉後，整個大台北地區由民進黨執政(台北市長陳水扁、台北縣長蘇貞昌)、桃園縣長為呂秀蓮、新竹縣的林光華及新竹市的蔡仁堅皆為民進黨、台中縣的廖永來及台中市的張溫鷹也皆為民進黨。反觀中南部地區，彰化縣、雲林縣、嘉義縣、高雄市都是國民黨執政，嘉義市及南投縣則為無黨籍。由此看來，誰說台灣的政治一定就是北藍南綠？

　　深究當時的政治氛圍，民進黨在許信良、陳文茜的成功塑造下，草莽、暴力、激進的一面被相對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改革、清新、魄力、關心弱勢的正面形象。相對地，國民黨卻在李登輝的寡頭領導下走上黑金腐朽的道路。今日被認為是「泛藍媒體」的TVBS「2100全民開講」節目，當時可是一面倒地支持民進黨這一在野勢力，大型選舉的前夕也都全程播出民進黨的造勢晚會。(這樣的政治立場一直持續到2000年總統大選。)

　　須知，去年年底的縣市長選舉中，在剔除了五個確定升格的直轄市後，剩下的縣市主要是深受地方派系影響的農業區，其選舉結果或許不能直接解釋為民眾對國民兩黨的政黨支持。然而，桃園縣經過多年的發展，卻早已成為接近於大台北地區的都會區。換言之，桃園縣的投票行為某種程度能體現都市中產階級對政黨的看法。國民黨在2000~2008年間在立委選舉及地方選舉中的大勝，主要依靠的並不是政黨本身帶給人民多大的吸引力，而僅僅在於陳水扁的專斷、貪腐與無能。用閩南語來說，便是陳水扁的「鴨霸」使人民反感。如今，陳水扁本人既已關入土城看守所，陳水扁時代亦隨之成為歷史的塵埃，執政後的國民黨若未能推出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候選人，人民將不再出於「給陳水扁一個教訓」的念頭對國民黨候選人投下神聖的一票。

　　去年年底的桃園縣長選舉，傳統藍軍票倉的幾個鄉鎮投票率偏低便已是對國民黨的警訊；此次立委補選投票率不到四成，更顯示多數藍軍支持者已無心投票。其實，真正的藍軍更多是在「淺藍」與「中間選民」之間遊走的中產階級，雖厭惡過去陳水扁的貪腐政權，對國民黨也不見得有多大認同。馬英九在2008年囊括全台近六成的選票，絕大多數就是這類人的支持。他們希望看見的是馬英九對扁家弊案徹查到底的決心，期盼看見的是馬英九堅定改革的魄力，而非妄想做「全民總統」而進退失據、成日重覆「以台灣為主，對人民有利」空洞口號的馬英九。

　　相對民進黨始終擁有的一群堅定信仰者，泛藍光譜裡亦有一群堅持中華民國正統的深藍選民。然而，諷刺的是，這群深藍者卻並不認同今天仍高舉藍色旗幟的中國國民黨。今天的中國國民黨，如同金溥聰宣示的成為「選舉機器」，已失去了做為一個政黨的深層靈魂。沒有了靈魂的政黨，等於拆卸了自身最牢固的根基，拋棄了這塊根基背後一批最為忠誠、最具戰鬥力的群眾。重要的是，他們總能在選戰中發揮動員能量；失去了他們，國民黨能依靠的只有地方派系及黨機器，而這些人對國民黨並不具信仰，僅僅是出自於利益而共生。

　　從三一九槍擊案到紅衫軍，我們看到了這群人號召廣大政治冷漠的中產階級投身政治運動的力量。馬英九誤信一群自以為了解「台灣人」的本省謀士，為做全民總統，不藍不綠，左右討好，到頭來成了被藍綠選民拋棄的對象。國民黨今日面臨的危機，與1997~2000年時的氛圍如出一轍，沒了陳水扁這個同仇敵愾的對象，又提不出自己的一套願景與論述，七百萬票的總統也可能一朝垮台。如果國民黨只要做一個選舉機器就好，那民進黨的選舉技巧一向更佳，何不直接投給選舉達人DPP就好？

　　桃園縣長選舉及立委補選兩役，破除了北藍南綠的迷思，也證明泛藍的選民不見得受國民黨綁架，也有自己選擇的意志。其實，立法、行政皆由國民黨一黨占絕對多數，國民黨本身又由總統馬英九當家，確實需要監督制衡。然而，制衡的力量卻並非只能來自民進黨。昔日紅極一時的新黨、親民黨都代表了泛藍內部另一股聲音，或者嚴格來說，是比今日國民黨更正統的正藍。隨之而來的五都選舉，新北市(原台北縣)、台中市(原台中縣市合併而成)都將更加全面地體現都會選民對政黨的支持，也將成為2010年立委選舉及總統大選的指標。國民黨口中的「泛藍選民」一再表達的獨立意志，或許正展現了台灣民主已逐漸成熟穩固。

(中華民國九十九年一月十一日清晨，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