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黑獄中蹲了十多年的男子，出獄之後，要用什麼方式去堅持他的信念呢？
站在李老師身旁，以及看他的眼底深處，就會知道答案。
在這個叫做「三味書屋」的書店裡，我第一次感受到比「誠品」更為驚人、更為穿透的閱讀氛圍能量。
即使隨意翻閱，我竟然可以毫無負擔的買下「美的濫用」「美學指南」「符號學與社會科學」以及「權力語錄」四本翻譯書籍。
而且無論當場，或回家之後，就馬上想認真閱讀。
這意味著這家書店老闆，是如此精心挑選這些書，並放在陳列架上。
讓這些充滿厚重思想的書，與彼此陌生相遇的人們之間，減去高牆阻攔；能夠如同翻閱大學時學長留下的「筆記」一般，因為已經有了先前某個意念的瀏覽與梳理，讓後來的人，讀來毫無生澀。


連續假期的週末午後，我到距離西單不遠的三味書屋聽演講。
這裡每週末都有具備深度主題的精彩演講，在書店二樓。今天談的是「自由主義與民族主義」。
李老師身為主人做了簡單的介紹開場，演講嘉賓就打開話匣子談起在中國大陸比較少去觸及的「自由主義概念下的國家理論」。
在中國大陸，所有中國人即使是農工所做的一切，都連結著所謂「建設新中國」的核心價值。
講講者是一位教授，研究西方自由主義多年。整場演講下來，儘管對於自由主義精神中有關民主、開放的最大極限，談起來遮遮掩掩，但話鋒背後那份清楚鮮明對於思想的奔放與渴望，卻令我有點淡淡的同情與感傷。
其實這幾年相對於中國大陸經濟的巨幅發展，反倒讓這個國度在「思想控制」的這個關鍵環節，相形之下更為嚴峻也被國際間視為落後許多。
我在演講最後的互動提問時間，舉手發言。我提到了「媒體控制與資訊傳播」在自由主義概念中做為「觀察指標」，我也很好奇屬於中國大陸的自由主義思潮，在媒體開放的角度上，要如何導入這個國家建設的總體架構中？雖然不一定非要走西方社會的全面開放觀點，但合適於中國的「媒體架構」又是什麼？

我的媒體觀點與外地口音，引起了演講者與聽講者的側目、共鳴與感懷。
主要也是因為我想起上午，在和香港的好友鳳凰衛視主持人曾靜漪通電話時，電話裡那干擾再三的線路回音以及不時莫名的斷線，「通話品質」在在顯示出我的住家電話肯定連結了監聽系統呢！
儘管我在北京並沒有什麼行動不便或受限之處，甚至還享有不少許多專給台胞或台灣學生的優惠，但那無形的思想覆蓋與各種通訊的監控，對於自由意識的人而言，確實是一層套住口鼻會窒息的薄紗呢！


於是這讓我份外欽佩這座三味書屋的李老師，和他的妻子劉老師。
在這個靜僻傳統的書屋中，卻充滿著透明又開放的自由意識與深刻思想。
當年因為文化大革命而無端入獄的例子甚多，但像李老師這般出獄平反之後，廿幾年來守著這麼一座完全不賺錢的書屋，繼續表達著或擴散著，對於自由思想的一份「大愛」無悔至今，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傳奇吧！
三味書屋距離天安門或中南海，不過是一眼眺望之遙。
就位於長安大街旁，堪稱是無數政商覬覦垂涎的超級黃金地段！我相信若非這幾十年來李、劉兩位的廣泛交友與堅持，必然感動且累積了一批北京產官學內外的深厚支持勢力，他們這間書店應該早就被趕走了吧！
據說這裡最早，還是許多來華的外國人聚集，如同「文化沙龍」的所在。
在那封閉清貧的年代，這裡有自發組成的爵士樂表演、以及中外人士各類的主題演講。
在北京最高政治決策的高端位置，三味書屋的地點就在它眼皮底下，多年來想必一直是保守思想勢力概念中，一根柔軟無害的「眼中釘」吧！


當然，如今北京無論各種演講、表演或中外交流活動，已經遍地開花而不稀奇了。
三味書屋從過去北京思潮的領先者與推動者，如今也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緬懷的、如同瞻顧某個「思想故居」的場址了。
但這座不會出現在「北京觀光旅遊景點」介紹上的樸素書屋，我深深相信，應該是所有具備了文化與思想的且到北京一遊的外人，專程前來一回的地方。
三味書屋是一個應該來挑一本書、喝一杯茶、聽一場演講的獨特所在。
可以在google上查詢「三味書屋」充滿各種與名人的輝煌交錯，李老師本身的際遇與他們夫妻的故事，本身就是一個動人的傳奇。
而我喜歡來這裡，除了找些李老師挑選的書，也特別願意去用心感受並欣賞這裡如今的「昏黃」而非過去的「輝煌」。
在中國無比耀眼，甚至刺眼的經濟發展與各種建設之下，文化思想始終是桌上那碗最花功夫卻最被忽視的「燉湯」。忙碌的商場交談太多，總無法停下口氣，安靜的喝兩口。
然而，越是洶湧的時局，價值因為混淆而黑暗，往往只有靠一盞昏黃卻毅然堅持的思想之燈，才能真正點燃所有因為思潮下的省思，而乍現曙光的心頭。
特別是書店中一眼望去非常少，全部加起來只有幾百本的書，且完全與出版流行或暢銷排行無關，全都是由李老師精挑於思想素養能真正啟發的、有厚有薄的書。
如同精心揉透的餅或真正煨燉的粥，在指尖與眼底緩緩翻閱，雖然不是重鹹重甜，卻能真正滋補心靈與思想的脾胃。


演講結束臨走前，我難得想和李老師合照留念。
他剛收拾好演講錄影用的攝影機、電線，被我強人所難，硬要他抱著設備合照。
當時他因為文化大革命入獄時，應該還是風華正茂的廿啷噹歲吧！
如今在三味書屋，他穿越了中國無比漫長且動盪至今的歲月，繼續固執的在周邊大廈林立的繁華角落，撿擇著書海散貝，向閱讀者與聆聽者播散著點滴思潮。
他始終微笑且無言低調，在時代的一隅坦然且大聲的朗讀著，他那份傳承與堅持自中國文人精神的書香大愛。
站在李老師身旁，以及看他的眼底深處，就可以清楚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