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城市慢走活動正式開始。
一大早大腿就腫脹不堪,於是在黎明即起的召喚與麻雀們的揪-揪-揪團同遊開催聲中,起個特早,吃碗自己準備的韓式早餐後,精神充沛地往存中街方向前進。這條通聯我家到國美館的綠徑上,除了日正當中午餐時間外,幾乎隨時都有人在運動或是散步。一大早還是屬於老人家們的晨動時刻,能動的人幾乎都各自發明了屬於自己的動作,忽前忽後地從身邊通過。而不太能動的一群,或是有請國外來的看護照料著,輪椅伺候緩緩前行,或是儘管身上插著管,還是堅持要自己操作著拍身動作的人們也是有的。大家在啪啪聲夾雜呼喝中運作的方式,各有巧妙。眼神交換之際,我看見早起者養身、心、氣的期待與行動。
存中街的清晨對我來說是新奇且快意的。從台北搬到中部,一直都是在公寓和捷運的節點當中穿梭。速度時間感特別強烈地失速。台北的白晝與黑夜,從小到大,數不清的改變與景觀遷移;就是出國遊學或是留學後從他鄉返國,也像是辛棄疾式青玉案《元夕》素寫般熱絡,如繁星過眼但「暮然回首」,總是看得到歷史轉變的影子。那些專屬於我記憶裡台北過去和現在的影像由於搬家形成空斷層,但,也因為這種突然刻意啟動的絕對空心狀態,當下轉換觀察,一五一十地呈現在眼前的是北部與中部之間我所不能看穿的時空軌跡。那就像是慢走漫走無數步履之間,眼前每每無法忽視,流動在台中市區各處的排放用水,這些湍湍水灘在台北已經地下化,但是在這個中台灣的直轄市卻毫無掩飾地在地表人工軌道上川流,讓人更容易在城市游走之際,想像新與舊建築之間的存在與中繼。這就是我對存中街投射的清晨之戀—日式的老建築和四周興建的大樓之間的對話,屬於各國飲食、進口家具、服飾創意、眷村式地聚落、還有傍晚時刻傳來地陣陣茉莉暗香,空氣中瀰漫著我還無法辨識的未來。
二十分鐘左右的大擺手地毯式走法,對想看的建物逐步地致意一番,也順道兒把想吃的餐廳,可能消費得起的物件,還沒有認識清楚的花草樹木,以及未來想要更進一步了解的道路名稱一一過目。這麼認真的巡遊,希望的並非「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其實只不過是純粹好奇使然。台灣,我的家鄉,這個我一度想要離開卻一直走回來的家裡頭,有著那麼多讓我驚喜與驚奇的台式美學,這裡頭也有令人訝異的本土特殊狀態。
在那麼短的早晨慢步路線裡,存中街的盡頭綠園道的那一端也就是國美館的旁側入口處,連續兩天我看到雕塑之所以被擦得亮晶晶的理由。那是我之前在新板橋車站,二二八公園,還有台北的公共藝術街道裡看不到的人動式打磨運動。兩位非常可愛的中年媽媽,一邊聊天,一邊非常有韻律的擺動著身體,磨蹭著也是人形的原型銅雕。乍看之下在某個角度,由於反折點或是我的眼睛裡的藝術批評直感,那兩位雕塑跟兩位媽媽儼然是在跳黏巴達,或是某種跳動著的火球中突然化開來兩尊人身再現同體。由於不間斷地環狀起伏,人體循著雕塑的曲線摩擦,遠遠地便感覺銅體黑晶黑亮。除了會心一笑之外,我其實也邊走邊回顧著這款婦女運動,邊走邊笑地腰都要彎著了。
隨著兩位媽媽的韻律與頭部顫動的抖動,我跟雕像之間的對話遠遠超過我看著羅丹《沉思者》時的冥想。或許,清晨應該是鳥兒們降落在雕像身體各處,搔癢探詢真假的時刻,不過溫暖的人體按摩應該也會讓舞動中的美型雕身,轉、醒、然後原處起舞?
國美館的雕塑花園裡,一大早便舞影情深。社交狐步攪拌著島嶼上的斑駁記憶。沿著步道邁向埤林,我猜想真正讓雕像亮晶晶的原因,其實是歲月,其實是人生,其實是來往的旅人交頭接耳的觀看和私語。
08/21/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