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飛，轉眼妹妹已經逝世兩年。

今天我要去香港，去長沙灣那方小石碑前看看她，和她說說話。

雖然我知道，妹妹不在那裏。

我常想起聶魯達的《假如我死了，請你以純粹的》其中一段：

別對著我的胸膛呼喊，我不在那兒。

請你像住進房子一樣，住進我的離開。

不過，我還是好想念我的妹妹，我還是覺得走近她的石碑，是我最靠近她的地方。

上週我在網上訂了機票選了座位，才打電話給妹夫。妹夫說他一直打不通我的電話，我才想起，我換了電話號碼卻忘了告訴他。

我真的把妹夫當成家人嗎？我很愧疚地想著。

去年此時，我去看妹妹，是從曼谷返台前飛去香港的。因為妹妹不在了，我總覺得住在他們家不妥，所以住進飯店。

這次，我還是打算住飯店。

妹夫問我：「妳這次要住家裡嗎？」

我說：「我在網路上訂旅館很方便的，我怕給你添麻煩，還是住飯店吧！」

妹夫沉默了一會兒，不太開心地說：「有什麼麻煩？我們是一家人，妳住在這裡我才安心，妳來，浩兒一定會很高興。」

浩浩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因為有自閉症，所以永遠像個孩子。

每一個自閉症患者的狀況都不同，浩兒從小就是個活潑開朗非常喜歡社交活動的孩子，他的臉上永遠掛著燦爛的笑容，見人就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和人握手問好。

在妹妹的告別式中，我看見浩兒一如平常的到處和親友們握手，笑嘻嘻地，在他的世界裡，沒有悲傷這一區塊。那景象，格外令我心酸。

我心想：往後，在家裡，妹夫連一個能與他分擔痛苦傷悲的對象都沒有，這又比一般喪偶者更不幸了。

因為要照顧浩兒，妹夫也不能像一般人自由自在地想走就走，所以，我連勸他「去旅行，去散散心吧！」這種話都不能說。

妹夫是我見過最有情有義、最奉獻犧牲自我的男人之一。妹妹從前常告訴我，每次聽說我要去香港，妹夫就替我換床單枕套，他連我睡的床單枕套都要親自熨過。買菜下廚都是他的事，還不准我們進廚房幫忙。妹妹是刀子口豆腐心，發起脾氣來口沒遮攔，妹夫一向採取「罵不回口，打不還手」的原則，笑瞇瞇的，化解一切不愉快。

我一直都羨慕妹妹誤打誤撞找了個好丈夫（這又是另一個故事），我猜他們是前輩子就註定的姻緣，這樣的幸福是否遭天忌了？

從前浩兒還小的時候，妹妹和妹夫常對我說：「萬一我們都不在了，我們要把浩兒託付給妳，遺囑都寫好了。」

我明白他們不是戲言。現在，妹妹真的走了，妹夫守著永遠不會變成大人的浩兒，他內心的悲苦和憂慮，也永遠不會停止。

而我，這個所謂的家人，能為他們父子倆做些什麼呢？最後，又是誰託付給誰呢？答案似乎在茫茫的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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