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有沒有能力向醫生描述妳的疼痛程度？

（吳爾芙說：阻礙在文學中描寫疾病的還有語言的貧乏。讓一個病人試著向醫生描述他的頭疼，其語言立即變為乾巴巴的。）

可是我常想，即使我有能力向醫生描述我的疼痛，假如醫生從未經歷過相同的疼痛，他又如何了解我的疼痛？（疼痛經驗是如此的主觀）

我絕對有能力向醫生描述各種不同的疼痛，譬如刺痛、抽痛、絞痛、痠痛、麻痛、劇烈的痛....

不過多數醫生似乎並不真正關心在乎病人的痛。

我在候診室等待了兩個小時後，終於見到了醫生。

誤打誤撞，在網路上掛到了骨科部主任，他的門診，病人很多，而且進行得很慢。

通常我會判定看得很慢的醫生是比較認真仔細，至少是比較關心病人的。心想，這次我可掛對了醫生吧！

醫生年紀蠻大了，禿頭，矮壯，一副很慈悲的面容。

聽我敘述了我的狀況後，醫生篤定判斷：「妳的右手外側筋發炎了！」

醫生二話不說，站起來貼近我，猛然拉舉起我的右手，用力刮那條痛筋，還把我的右手繞到左肩上，狠狠地推我的右手臂；

接著又抄起診療桌上一支閃著紅光的筆狀棒，又戳又刮我的大腿內外側，我痛得大呼：「痛  痛  痛  痛  痛.......」

我一面呼喊一面縮捲著身子躲他，可是他並沒罷手的意思，我痛極了，一把奪過他的電棒，「這是什麼鬼東西啊？」我問。

醫生很錯愕，像是軍人被奪了槍似的，繳械，垂手呆立，也不回答我的問話，直直地盯著我看。

「妳很怕痛，是嗎？」醫生問。（我猜他的意思是，妳怎麼這麼不能忍痛？）

我撫揉著腿，痛得不想理他。心想：當年我自然分娩，整個過程都沒喊痛，接生的醫生還柔聲勸我：「妳可以喊出來啊！」

你說我能不能忍痛？

醫學上的疼痛評估表，從一到十，把疼痛分成六個等級：沒有疼痛、稍微疼痛、不太舒服、很困擾、很嚴重、劇烈疼痛（分娩就被列為滿分的劇烈疼痛）。

我本來的疼痛是「很困擾」，現在被你弄得瞬間升級為「劇烈疼痛」，醫生，你還說我怕痛？

醫生，你從頭到底都沒詢問過我的疼痛，是我主動向你描述我身上各種不同的痛，還有，你的動作怎麼這麼粗魯，這麼猛？難道你不擔心病人骨質疏鬆的話，說不定就被你扯碎啦！

花了一下午時間看診，最後只領到一支外用消炎藥膏，這藥膏的功效，恐怕還不如我的活絡油呢！

回家後，褪下衣衫檢視我的身體，天哪，一大片炮烙似的蜂窩狀紅腫，像極了蔡國強的爆破藝術圖案。而且這圖案由紫紅轉烏青，整整十天都還沒完全消退........

疼痛。拉丁字源Poena，暗示了它是我們每個人活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