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不免有這種衝動，先殺死曉民，再自殺，我就能和她一起到那沒有痛苦的世界了。」

這是我很久以前到高雄縣大樹鄉採訪王曉民和她家人時，王媽媽親口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我也記得，親眼目睹成為植物人已近三十年的王曉民，我難過得全身僵硬，呼吸都不順暢了。

我還記得那是棟三層樓的透天厝，王曉民的房間在一樓，王媽媽則臥病在三樓。當時王媽媽已經病得無法下床，如風中殘燭，卻在自己的病床旁安裝了閉路電視機，以便時時刻刻監看著曉民的狀況，也監看著看護。而身心俱疲的王爸爸則輪流看顧著母女倆。

監看監聽系統不時傳來曉民痛苦的喘息呻吟聲，這聲音分分秒秒都啃噬著她的心，她已經這樣過了三十年。

躺在床上，王媽媽對我伸出她的手指頭說，「妳看，我的手指頭就因為給曉民抽痰，被她咬斷了。妳能想像，抽痰是如何疼痛折磨，而她每隔幾分鐘就要抽一次，每天她的氣管要被戳刺幾百次。」

「我是她的媽，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受苦，死對她來說才是真正解脫，所以我求安樂死啊。」

那個家，早已不成家。一場車禍，毀掉的不只是王曉民，而是他們全家人。

王曉民的生命力卻又無比的強韌，她的媽媽爸爸相繼病倒，也都先她而走，她的餘生就由妹妹繼續接手照顧。這是怎樣的悲劇啊？

我想到udn裡的王老先生，不久前以鋼釘殺死了愛妻，引起社會震撼。

誰能厲聲譴責他？除非你自己親身體驗過同樣的痛苦折磨，並且如王家人一樣照顧到最後才放手。

我讀龍應台的《目送》，其中有一篇〈俱樂部〉，寫作者收到遠方的電郵，得知一位友人因為照顧半身不遂的父親八年，父親離世後，他組織了一個「愛生」俱樂部，讓每個加入的人詳細列出不願意活下去的狀況，然後由成員相互執行。失去一位成員後再招募一位新的，像一個秘密組織......。

我想，讓我們每個人都能健康漂亮地活著，維持尊嚴而死，這才是真正的「愛生」。

他們說，王曉民的生命停格在十七歲，那麼後來苟延殘喘的四十七年，究竟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