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妖嬈辨假真
作者: 閑石
明亡後,晚明的多元化色彩被清初的冷酷高壓、沉寂單一所取代,由此帶來的衝擊波讓跨朝代生存的文人們感覺前生恍若一夢。這讓張岱寫下《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王夫之著作《噩夢》,董說有了《夢鄉志》等等。
小說中“紅樓夢”三個字出現在第五回,但是第五十二回有一首詩引人關注,是寶琴引用真真國女兒所作的一首五律,頭兩句是“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不容置疑,“朱樓夢”和“紅樓夢”意思一致,只是這“朱”字點得更明確些,指朱明王朝。因為這首五律的意思是講鄭成功收復臺灣並據臺灣為抗清基地這件事。第七十回“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也是講1659年鄭成功南京一敗,恢復明朝的大業徹底成了泡影(詳見第57-58章)。相信小說的主流書名由此而來——作者在鄭成功退據臺灣後把書名改為《紅樓夢》。而且,看來小說中的“紅”“朱”“絳”“茜”等等這些表示同一種顏色的字眼,很可能代表同一種含義。
小說中的“夢”可謂多姿多彩——形式多樣,而所要表達的目的又不一而足。總的來說,其中著墨較多的幾場夢必然是要表達“真假互幻(換)”的意思。
比如,在第五回中,“紅樓夢”是一套警幻仙子所編的洩露天機的曲子,為真;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本為虛擬的神話故事,為假。但賈寶玉如此在幻境走一遭,通過夢遊而得天機,為假中有真。
第五回“紅樓夢”一大段文章是全書主要內容的淬煉,又是點題之處,裡面玄機重重,尤其是正副十二釵的判詞等。
這裡先得談談引寶玉入夢,又將寶玉帶出夢境的秦可卿。
小說中秦可卿其實著筆不多,但是力度甚大。她是一位複雜而悲劇的“金釵”,身份也很特殊。她在太虛幻境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在凡間則又是十二釵當中主淫者;在賈府她是長房重孫媳婦,是正宗嫡派的,但又是輩分最小的。故事的上下左右其實要靠她串聯起來的,可惜她又早逝回歸仙界了。我認為正是因為作者一開始就對她下筆力度太大,賦予她過多的身份與特殊性,不讓她早死,小說就會讓她喧賓奪主。
所以,賈寶玉夢入太虛幻境,由秦可卿這樣的天上人間兩相宜,甯榮兩府同聚焦的人引入是再合適不過的。
於是可卿把寶玉帶到了一間預先收拾好的房子內,由於裡面有勸學的《燃藜圖》,還有說教的對聯,賈寶玉由於“愚頑”本性不願意睡這間房。可卿只得將他帶進自己的香閣,裡面是另一幅畫,另一首對聯,還有香豔無盡的各種用品。寶玉自然為之所迷,由此睡去進入太虛仙境。
入睡前“秦氏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簷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待寶玉從“紅樓一夢”中醒來,依然還是這幅場景,好像時間沒有移動一樣,更增加了夢的神秘色彩。這句話藏著的幽默感恐怕分幾種顏色,有黃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紅色的……看貓兒狗兒打架的事情,還要主人吩咐好生看,這是真幽默;又暗示秦可卿很會說話,說話很婉轉,又善於支配別人的注意力,確實是一個“極妥當的人”;又暗示秦可卿偷情的一貫伎倆——使人在門前望風,還用貓兒狗兒做掩飾;作者還可能有對時局的暗示,說人們用一種看客心態,像看貓兒狗兒打架一樣的看天下紛爭,江山易主。
這裡稱秦可卿乃警幻之妹乳名兼美者,小說又出一段奇談:
(警幻)“……今既遇令祖甯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兒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游頑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後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係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
判詞已說了,秦可卿“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此處,秦可卿在夢中以“淫”纏上賈寶玉,將其帶入迷津,回頭不及。又讓我們想起賈雨村看見智通寺上的那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由此看來小說始終在強調這個道理:人一旦沉迷於榮華富貴、聲色犬馬,就對危險失去了警惕性。用吳偉業的話講就是“富貴何常”。
秦可卿其誰?後文將會指出她主要是影射因荒淫而速速亡國的弘光帝朱由崧。迷津之前,她豈能救賈寶玉?當然她最終會自救不及,賈寶玉(傳國玉璽)也不能救她。
這裡有“木居士”、“灰侍者”,取頭兩字為“木灰”——樹木燃燼後的殘灰。那木成灰又是什麼含義?林黛玉的判詞上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林黛玉的“林”是雙木林,而且是兩株枯木。原來林黛玉是影射崇禎帝的,崇禎帝吊死在景山的那棵老槐樹上,這裡有一木;崇禎帝姓朱,“朱”字的本義是“赤心木”的意思,所以當他和老槐樹在一起,就是林。明末清初有位遺民叫董說,明亡後喜歡記夢、說夢,改名林蹇,又自號“槁木林”,大概與小說作者給林黛玉取名是相同的意思。弘光帝也是朱家子孫,到他這兒,這株赤心木不僅僅是枯槁了,而是成了灰。“木灰”二字體現末世大劫後作者多少嗟歎!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之前給鳳姐托了一夢,大意是賈家的敗亡不可避免,須交待兩件事,一是祖塋歲歲年年要有人祭祀,二是子孫世世代代要有書讀,萬全之策,就是在祖塋周圍購置田畝、開辦家塾,這樣今後子孫耕讀兩宜,復興有望。
我們要注意到小說中凡是說夢的地方,往往是為了表現真實。而且作者借秦可卿之口說出的這一見解是非常深刻的。一個民族也好,家族也好,當大難當頭,延續的根本,一是對共同血脈的認同感而產生的凝集力,二是要有文化傳承。所以明亡後,在異族統治下只有將認祖歸宗的民族信仰和燦爛的中華文化保留下來,將來才有光復的可能,這是大的方面;小的方面則是家族的延續與重振也需要同樣的要領。
但是朱家皇族是清朝的頭號眼中釘,加上那麼多不肖子孫,他們能活下來不錯了,顯然無力去祖塋邊上耕讀傳家;徐家也沒有可能,像徐青君這樣的敗家子已把祖宗的功德隳墮殆盡;其實小說中的賈家也沒有可能,這裡說的一通,也只是借秦可卿“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美好願望,道出賈家子孫將來沒有守住祖業的可能。
但這裡有一個鮮活的例子可能被作者聽聞、感遇,那就是開平王常遇春之後懷遠侯常延齡,厲鶚詩贊詠的那位(見第6章)。據《明史·常遇春列傳》,弘光時,“南都諸勳戚多恣睢自肆,獨延齡以守職稱。國亡,身自灌園,蕭然布衣終老。”可見常延齡是南京城生活糜爛墮落的王公貴族中的特例。他娶了魏國公家的女兒徐氏,明亡後,他不像很多貴族一樣屈膝投降又沒得到好下場,而是跑到祖墳邊上當了一位種菜的農夫。夫妻倆過著粗茶淡飯的田舍生活,相濡以沫,感動了當時和後來的許多文人,厲鶚就是其中一例。還有鄭燮(鄭板橋),他也寫下一首《種菜歌:為常公延齡作》,裡面有“……買田種菜作生涯,淚落春風迸野花。懶尋舊地烏衣巷,怕看鐘山日暮霞。荷鋤負擔為傭保,菜羹糲食隨荒草。時供麥飯孝陵前,一聲長哭揪松倒。家有賢媛魏國孫,甘貧茹苦破柴門。燒殘昔日鴛鴦錦,滌盡從前翡翠痕。一畦菜熟一畦種,時時汲水提春甕。玉纖牽斷井邊繩,茅棚壓匾釵梁鳳。幾年毷氉先生死,含飯無資乞鄰里。天涯有客獨揮金,棺衾畫翣皆周視。人心不死古今然,欲往金陵問菜田。招魂何處孤臣墓,萬里春風哭杜鵑。”
第三十七回,探春自取筆名“蕉下客”,又通過林黛玉的玩笑可知是隱藏“蕉葉覆鹿”的典故,這個典故的含義就是夢。
原故事出自《列子集釋》卷三“周穆王篇”,是講有個鄭國的樵夫偶然在野外擊殺一頭受驚的鹿,將之埋在坑裡,並用蕉葉覆蓋為記號,以備回頭來取。由於高興過頭,回頭忘記了藏鹿的地方,以為是做了一場夢,在路上念念叨叨這件事。有個路人聽到他所說,按他透漏的資訊取到了鹿。路人回去告訴老婆說:“有個樵夫夢中得到一頭鹿,但不知放在什麼地方了,我今天按他所說的找到了鹿,看來他做的夢是真的。”路人老婆說:“是不是你夢見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難道真有那個砍柴人嗎?現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夢成了真嗎?”路人說:“反正鹿是我的了,管他誰在做夢!”哪知道樵夫回家後真做了一夢,夢見路人取走了他的鹿,於是上門索取發現了鹿真藏在那裡。二人爭持不下,去打官司。法官斷道:“你最初真得到了鹿,卻妄稱是夢;在夢中得到鹿的時候,又妄稱是真實的。他取走了你的鹿,你要和他爭這只鹿。連他的老婆都說他在做夢。誰知道誰在做夢,現在來看只有這只鹿是真實存在的,你們就平分了吧!”國王聽說這件事,懷疑是法官在夢中斷案,就去詢問宰相。宰相說:“是夢不是夢,只有黃帝和孔丘才能分清,如今這兩位聖人都不在了,誰也分不清是夢非夢,只有聽信法官的裁決算了。”
後人使用這則典故來形容榮辱得失終不過是夢一場。所以小說賦予探春以“夢”的深意。探春和“夢”有什麼特殊關係?讀者可能不以為然。我們當記得探春的判詞裡有“千里東風一夢遙”句,這個“夢”字並不是作者為了句子讀起來有詩意隨意敷衍出來的。前面提到與寶琴有關的“昨夜朱樓夢”,以及寶琴在另一首詞作中所詠“明月梅花一夢”,都與鄭成功有關,具體指他發動的收復南京之戰失利,遂決意收復荷蘭人盤踞的中國領土臺灣,以作長久計這一過程。後文將提到,小說中以賈探春和薛寶琴雙重影射鄭成功。《紅樓夢》之命名,其實不僅僅是作者哀思明朝的衰滅而設,更主要是受到鄭成功大舉進攻南京的鼓舞,忽然間又折戟沉沙,被迫流寓於千里之外的孤島,相信這一反覆猶令江南父老感覺鄭成功當時的聲勢猶如蕉鹿之夢。對於江南父老來說,收復臺灣成功反倒意味著恢復明朝的大業變得渺茫,他們當時空歡喜一場,回頭一看,大明朝徹底化為夢中煙雲。所以,根據小說賦予探春、寶琴之“夢”的特殊性,可推斷小說中出現“紅樓夢”的相關構思以及書名題為《紅樓夢》都是在1661年鄭成功收復臺灣之後。
順便說一句,小說中探春的戲份是很重的,佚回中“千里東風一夢遙”的過程也應該是很曲折的;寶琴也是小說中一個很完美、很惹眼的人物。二者相加等於鄭成功,可見鄭成功的相關軍事活動對小說創作的巨大影響。其中的奧妙,將在本書的中編完整展現出來。
說到“蕉下客”,不得不說下吳偉業的自號之一“鹿樵生”。話說“蕉葉覆鹿”的故事發生在古代的中原地區,那裡不產芭蕉,樵夫所負不過是些乾柴(古文稱“樵”),所以樵夫覆蓋死鹿的東西應當就是“樵”,相信“鹿樵生”這個名字正是從“蕉葉覆鹿”的故事演化而來,和“蕉下客”的含義並無二致。大約1657年(順治十四年),吳偉業將自己在賁園(即梅村)新築的房舍命名為鹿樵溪舍(又名鹿樵草堂);他還有一部重要的史乘叫《鹿樵紀聞》。吳偉業鍾愛“鹿樵”二字的原因大概和眾多遺民一樣,在改朝換代之後,深感前生如夢。
第五十六回賈寶玉夢中見甄寶玉,夢中套夢,夢外還有夢,真假莫辨,就像“蕉葉覆鹿”的故事一樣。正是為了證明,小說中的夢裡夢外,真真假假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清楚的。往往夢中有真,夢醒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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