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國土,你我有責,願天佑台灣!!!
漂浪島嶼--munch
一場大雨,三種考驗。
這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超級豪大雨襲台,已成氣候變遷一環。
它將考驗著人類的應對,不是工程,而是態度。
山上高度開發,無法吸容雨水,平原高度開發,減少滯洪區域,只想築堤靠快速排洪。結果,城市大雨積水,河道大水溢堤,始終進行著捉襟見肘的補瘡工程,終究面臨大禍。
該是拿出古地圖,研究耆老說的,「水會走回原來的路。」
從自然流域思考,不是搶地築堤思考!
回災區。
610豪雨釀災,同一天,母親剛開完大刀出院。但收到製作人的來信,問:「誰要追蹤呢?」只思考:今晚去,還是明早去?然後回了信,跟母親說:「欸,我等一下要回災區噢。」
是的,「回」災區。
災區在高屏,在南投、阿里山。在中央山脈發源的河流沿線。不在北台。雖然桃園時雨量誇張得嚇人、雖然總統的老家文山區淹了水。雖然輔大學生唱歌責難雨天、在體育館前游泳、屏科大學生騎馬、或是騎著小白鯨泳具、台大校園抓到鯰魚(其實是泰國塘虱魚),「災難新聞」,眼花撩亂。但對我來說,災區,是三年前,被莫拉克重創的那些部落。
不只因為莫拉克太慘,也因為,部落坐落的山脊和河流,是台灣的基底。它們在莫拉克災後的每一吋變動,都牽連著台灣的未來。而行政官僚在這些地區的作為,也預示著,台灣會重生,或繼續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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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收拾細軟,抓緊出發前的剩餘時間,先上莫拉克新聞網,重整進度,順道打了幾通電話,和製作人討論,然後擬定該往何方。
判斷,雨,大量降往三地門,順往桃源、那瑪夏。路斷了,重病患先行送出,國軍進駐。部分部落已經先行撤離,如三年前寫著SOS 32人亡的新發。相較於莫拉克發生時,行政官員吃父親節大餐或剪髮的癡呆症狀,這一回,似乎繃緊了神經。但道路的情況究竟多糟?重建三年,重建委員會不斷宣揚政績,路為什麼還是這麼脆弱?撤離,其實也只是最基礎,撤到哪裡、後續安置的應變措施又如何?莫拉克強制遷村,爭取留在原鄉的居民,狀況好嗎?當初他們和政府的拉扯,在這次豪雨侵襲下,又會受到什麼考驗?廬山在這次災前就宣佈必須遷建,業者死命爭取留在水的道路。那麼,寶來溫泉如何?
我們先往六龜。試探著前進。
(瀕危的寶來一號橋)
闊別一年多,對災區的景象,已經有些模糊。直到來到六龜大橋,奔騰的水勢,才喚醒記憶。混濁的泥水,毫無疑問地詔告天下:「山林依舊危脆。」沿路行駛,走台27甲往桃源, 行經寶來一號橋,狀況很糟。路基掏空不說,水已經淹上橋墩,瀕臨斷橋的警戒。再往裡走,新開村莊開始積水,路上零星坍方,多半是小規模的土石流,自產業道路或排水溝竄出。居民堆著沙包、開著小山貓自行整理,可以看出,撤離為主,協助極少。這個推測,到了桃源區高中里獲得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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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多半時間耗在高中里。三年前,直至災後一個多月才到桃源高中里,但當時桃源聯外道路狀況依舊很差。印象中,河床與路面高低落差並不亞於小林村。每每往小林,是亡魂的苦痛讓人震顫,但當時往桃源的這條路,光是錯落的山體,就足夠駭人。
即便如此,這座村莊的死傷人數不足為奇,因此即便小林村就在高中里背面、地質相似,並沒有被列為遷村的重點區域。政府給了土石流警戒的撤離標準,要居民視狀況「由下而上」通報,中央也會視狀況「由上而下」警告,大家通力合作,準備被水追著跑。
這次連下三天大雨,一天(11日0時至12日6時)超過四百毫米的降雨量,路果然又斷了,便橋下的貨櫃被沖歪,路基只剩下三分之一。我和同事考慮了一下,決定步行走進高中,再看看能否往上到桃源。行經崩塌地,遇見小規模落石,再往裡頭走,遇見了高中里的居民。
「你們哪一台?要找里長嗎?都沒有人來報我們高中的狀況!」男子看見我們,把我們帶往高中里,一路上碎碎抱怨:「政府從來沒有到我們這裡疏過濬。」男子的名字,是曾顯彬,美濃人,在高中里的興中國小,已經服務21年。他抱怨,溪水每逢大雨就暴漲,暴漲的結果,是便橋的重複毀壞。「三年來,我們這裡沒有任何一座橋是真正重建完成的!」
莫拉克災後,曾在災區筆記四探討過是否應該疏濬的問題。其中重點在於,河川的輸砂量與海洋沈積量是否平衡。這一來一往的過程,是科學可以驗證的,但災後三年,政府從未提出相關規劃。災區民眾所見、所知,只有「政府說錢不夠不要作疏濬工程」,或是怪手不斷停留在同一條溪流,反覆刨挖。
2011年,莫拉克新聞網記者何欣潔曾撰文分析災區疏濬難解的癥結:
除了價格過低缺乏誘因,土方的地質、成份、雜質多寡亦影響廠商開採的意願。潘星貝直指,法規的修正是否影響疏濬工作的進行,他不得而知,但河川局之所以疏濬不力,完全是因為「無利可圖」。
曾任六龜鄉民代表會主席的潘星貝指出:「中上游這些淤積是因為土石流產生的,含砂量過多,屬於劣質砂石,所以他們才不要採。他們採取土石還很挑,只要好的,不要壞的!我們兩岸居民的安全完全被犧牲。」砂石業者私下透露,在土方採集的過程中,俗稱烏金的卵礫石的價值較高,「不必花太多洗石子的工夫,就可以當級配料賣錢。」而雜質過高的災後土方,「的確是比較難處理,成本比較高一點。」
很顯然,一年後,問題依舊在,重建委員會卻自我感覺良好:「莫拉克災後疏濬防洪治水顯成效 民眾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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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路斷,居民只能各自為政)
路斷,左右著居民的安危。這次桃源區長顏國昌在兩天前,就先下令將重病患外送,避免災害擴大時影響就醫安全。但不過短短兩天,桃源區幾乎又淪為孤島。早上打電話給顏國昌,問他當地狀況如何,顏國昌無奈答以:「通訊時好時壞,路斷得一塌糊塗。」然後苦笑了一下說:「反正部落就是各自為政。」
這兩天,桃源區以復興里的狀況較受關注,因為有七棟民宅被沖毀。民宅被沖毀,是強烈的影像震撼,但那只是結果。對於災情,媒體已經習於簡易歸咎「太晚撤退」。這一次,顏國昌也自己坦承「沒有料想雨會這麼大,撤退不及」。但我總認為,沒有百分百的準確預測。在災難應變裡更重要的應該是:如果撤退不及,怎麼辦?
這次豪雨,高中里的狀況,應可視為整體災區的縮影。而目前為止,可以說,我認為政府的進步,僅止於撤離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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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里,有鄒族和布農族。一共由三個部落組成,行政區上,則劃分為六個鄰,第一鄰是一個部落、二至五鄰是第二個部落,第六鄰則是第三個部落。里長賴文德說,「三天來,淋雨淋到快要失溫。」前兩天,是因為第一鄰太危險,他去逐戶通知;加上第五鄰差點被土石流沖毀。今天,則是因為第六鄰的美蘭部落成為孤島。
賴文德指出,這次雨不像八八風災一樣,一次下很大,「但因為慢慢下,雨又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加上沒有疏濬、泥沙堆著,說不定會有危險」,因此率先把位置坐落比較危險的第一鄰,撤離到興中國小旁邊的緊急避難中心。豈料昨天白天,又發生居民發現土石流從山上沖了下來,「很大,順著我們的產業道路、還有林務局做的排水溝,直接往第五鄰沖!」
賴文德帶我到土石流的發生地點,整條道路,都被碎石塊堆滿。其中一處山溝的泥流滾滾而下,沖毀路面,往下直往林務局的集排水系統貫穿。水洩不及的,就順坡傾流,雖然有水溝,但窄仄的水溝早已滿溢。
「妳現在看,還好,前兩天,我們在五十公尺遠的地方就不能前進,因為全都是崩塌!」賴文德指著土石流的發生處質疑,林務局的排水系統設計不良,當野溪水量過大,又帶著石塊和樹木往下沖刷,「一下子就把水溝全部堵住了!」
水溝往下大約一公尺,就是居民的果樹,土質鬆軟;農田旁只有一道小小擋土牆,「這個只要牆一倒,往下推,立刻就碰到房子,這個地勢,一棟倒,就會接著另一棟一起倒!」
賴文德說,事發當時,居民都快嚇死,立刻動員把石塊和樹枝從水溝裡移除。「可是我們都用手。」「用手?」我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次。「對啊,用手,雙手,很難搬,但大家一塊一塊搬,沒辦法,我們沒有機械啊!」
(第五鄰土石流發生地目前只剩碎石,大石頭和樹幹,已經由居民徒手清空)
莫拉克災後,政府為了修復工程,和許多包商簽訂開口合約,意即在重建過程中,一旦有需要搶修的地方,可以不必透過層層通報批准,可口頭回報後,立即由包商進駐搶救。但這項機動的措施,並沒有在這次雨災發生作用。「包商都停在固定的地方,部落裡面根本沒有進駐。但是,我們是被劃為土石流的紅色警戒區耶!」賴文德餘悸猶存地補充:「幸好是白天,妳說,如果是晚上怎麼辦?是不是一醒來,像小林村一樣,已經發現大石塊在耳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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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警逃過一劫,居民住進避難中心,新的問題,接踵而來。這座避難中心,在1997年落成,但當時的規劃,是活動中心。是直至莫拉克災後,才變成避難中心。但今天我在高中里所看見的,是災難只給了這個空間新的名字,其他的支援,付之闕如。
首先是空間規劃。避難中心約兩層樓高,空間大概是兩間教室大小。高中里的在籍人數,至少八百人,固定會返鄉投票的人數,至少有五百人。但廁所只有兩間,男女沒有分開、也沒有浴室,其中一間廁所還壞了沒有修理。
其次是能夠睡覺的空間,大約是一間半的教室大小,雖然還有二樓,但是否足以容納,還是問題。
第三是沒有廚房,事實上,他們連廚具都沒有。曾顯彬說:「廚具都還是里長自己掏腰包買的。」沒有良好的廚房設備,居民只能蹲在地上煮飯。實在太克難,這次豪雨,居民有時候是趁著雨縫,拿回家裡煮,再送到避難中心來。那麼,當災情嚴重到回不去的狀況呢?
(糧食不足,居民冒雨穿越崩塌地採野菜)
第四是糧食備援的問題。今天在避難中心看見的物資,數量並不多。賴文德在接受靜梅的訪問時,對她說「目前還足夠」,但當我們訪問時,他坦言確實有不足的情況。我們在返回山下的時候,也看見居民冒雨走過崩塌,去採野菜。
糧食為什麼不足?莫拉克災後,確實規劃了物資的發放與儲備,但各里都只是基本儲糧,多數物資,都在區公所。所以,當每個部落「各自為政」,儲備的物資,其實很難互通有無。其次,這些物資並沒有被視為「消耗品」。曾顯彬指出,平常沒有災害,物資根本沒有用,所以很可能放到過期,或是快過期。但即便快過期,也不能發放或淘汰,所以災難發生時,能運用的食物就所剩不多。這次高中里因為雨勢過大,學校停課,賴文德本來想跟學校請領營養午餐的物資,「結果校長說,不可以。」賴文德有點火大:「停課,小朋友沒吃,然後小朋友也在部落裡,拿來用不行?像昨天停電,那些食物是不是會壞,寧可壞也不能用?這都顯示橫向的聯繫有很大的問題!整個部落或社區的資源,其實都應該納入緊急備援的系統裡!」
高中里優先撤離的居民,都已經如此手足無措,更何況是坐落在河另一端的第六鄰,美蘭部落。
今天同事拍到了一位美蘭部落的居民,拿著麻繩綁住自己,另一端繫在已經斷掉的橋上,然後拿一塊薄木板,鋪在斷裂並且已經掏空的橋面,亦步亦趨地渡過洶湧的河道,全身溼透而狼狽,只因為美蘭部落,快斷糧。
(路斷,記者往往得靠居民協助才完成採訪。災區的一切不該被消費。)
同事對我描述美蘭那一位居民的畫面時,我記得自己驚叫了一下。看見拍攝畫面之後,曾顯彬老師那句「都沒有人來報我們高中!」敲打著我的心。
回到旅館,打開電視,卻看見重複播放的鯰魚探奇、王雪紅等人因為下雨而遲開的股東會議、用犀利人妻嘲笑台北市長郝龍斌反應慢的新聞畫面,一陣虛脫。但壓垮我的,是中天「挺進」屏東來義的報導,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大家都撤離了,180公分高的記者卻把自己泡在水裡,以證明自己身處「嚴重災區」…。
我確信,未來我們將繼續看見,台灣會不斷上演天災加上一連串,可怕人禍的歹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