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的男人（二）

《野柳的嘆息》

在野柳的林添禎銅像基座上刻了段話，看了讓人動容：

「最神聖的靈魂，往往存在於那些聲名並不顯赫的人物身上，他們聖潔的內在生活，像清澈的池塘僻之處，藏著一枝看不見嬌嫩的蓮花（荒漠甘泉）」

這「看海的男人」只是個小學學歷，沒有顯赫家世的漁夫。他的故事何以會廣為流傳，影響當世？其實與一篇「新聞報導」有關。

馬 亞在重讀民國五十三年三月二十日的舊報紙時，看到了這則報導，竟忍不住熱淚盈眶，‥‥原來林添禎的一生中曾有過五次救人的事蹟，他出自本性的義舉，將人性的光輝發揚出來，不但感動當時的人，也感動了四十年之後的我。

這篇「新聞報導」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或許不合「新聞寫作」技法中「金字塔」的寫作原理。其抒情的筆調、慢慢推演的劇情，和滲入記者個人的情感‥‥等，這種報導的調調，在現今的報紙上已很難看到了。

近年來常常一邊看報一邊嘆息，各家媒體爭著用悚動的標題、羶色的內容和血腥的照片來餵飽讀者貪婪的眼睛，當大家讀完了記者的現場採訪報導後，除了摀住胸口抓狂欲嘔外，就只有在驚惶和戰慄中喘息偷安了。

每天發行的報紙雖然多了，可看的新聞卻少了。‥‥

唉！在報紙上好久都沒有看過真正感人的文章。

日前馬 亞已認真讀完了由學者專家精編的《義勇的漁夫》，但對於課本中沒有記載的事，尤其是漁夫林添禎救人當天（三月十八日）的詳細經過並不了解，當馬 亞讀完下文後，才真正明白過往的台灣社會雖然處在物質生活困苦的年代裡，但大家的善心和善行藉著一篇「新聞報導」而發光發熱的事實，是先由民間匯流而出的力量再加上政界人士的關心，終使這個故事成為當年度的頭號新聞，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文字因緣」吧！

馬 亞逐字抄錄下來的這篇新聞稿，希望也能真正感動你：

「野柳的嘆息，五次救人四次成功，本性好義，從不受酬」

昨天（按:民國五十三年三月十九日）的野柳村，儘管氣候已經轉晴，但是在那個岩石組合成的境域裡，似乎有一股陰霾盤旋在每一個角落，歷久不散。

因為，一個喜歡幫助人的人失去了，他──林添禎的不幸喪生，給野柳村的一百多戶居民，帶來了悲痛。

認識他的人都曉得，野柳村自從被人作為遊覽區後，林添禎曾經先後在大海中救過五次人，其中四次都成功了，而最後的這次，他‥‥犧牲了。

    昨天下午，記者到野柳村去訪問林添禎的家人時，看到他那七十歲的父親林風發，以及他的弟弟林添祥，還有他的太太和七個待哺的孩子。

    想像得到的，這個家已由於林添禎的不幸，而陷入哀傷的氣氛裡，林老先生對記者說：「添禎的體力根本不能和狂風巨浪搏鬥，但他卻懷著自信的心理跳下去，結果他失敗了。」

　　林老先生又說：「我們全家人都早就有個預兆，判斷添禎遅早有天會遭到噩運的，但我們又相信好人有好報，可是我們終究猜中了「不祥」的那一面」。

　　林添禎第一次救人，是在去年（按：民國五十二年）十二月間，那天有兩位兄弟到野柳遊玩，當他們走到後山時，因翻過一座岩石而失足雙雙落入水中，那個時候，正巧林添禎經過附近，他忘了氣候的寒冷、也忘了患感冒的身體，立刻跳到海裡，因為風浪很小，他很順利的把對方救到岸邊。

　　林添禎還請那兩位兄弟到自己的家裡，升起火來為他們烘衣服，他們臨行時，掏出身上僅存的卅塊錢送給林添禎，林添禎卻推辭著說：「救人是應該的，如果為了賺錢，我們可以利用其他的方法，我怎會用這種應該作的事去賺錢呢？」

　　林添禎的話感動了兩兄弟，以後他們和林添禎結交了要好的朋友。

　　林添禎為了維持妻兒生活，他在今年初，在「仙女鞋」岩石旁，搭了一個帳篷，賣些麵食每天也可賺得三、四十元。

　　十八日上午九時許，林添禎和太太林陳雲正在篷內洗菜，忽然他聽到有人喊著：「救人啊！」他放下手中的青菜，順著喊聲奔去，只見一個女孩掉在海裡，他很瞭解這兒的地形，這裡的深度約五尺左右，他為了節省時間衣服也不脫，迅速的躍下去，他在海水中浮沈數次，終於將女孩抱到岩石上。

　　林添禎上了岸，披著溼淋淋的衣服跑回帳篷，他急呼呼的對太太說：「快點回家取件衣服來給那個女孩子穿，不然她會生病的。」

　　一切都正常了，林添禎又在篷內繼續工作，他看到來來往往的遊客，他對太太說：「今天的生意不會差的」

　　他正在得意，外面又傳來了「有人落水」的喊聲，林添禎一點也不猶豫，像股風似的奔出去，是一個男學童落下去了。他又是那麼熟練的、自然的、勇敢的跳下去了，這回困難多了，已經在漲潮了，林添禎幾度失敗，可是最後他仍是勝利，他上了岸，看見孩子的膝蓋被石頭碰破了，他又抱著孩子到村內找醫生診療。

　　林添禎回到帳篷時，已是正午十二時許，這正是生意好的時候，他連忙招攬客人來照顧他的生意。

一點鐘左右，林添禎正在替客人們炒麵，只聽得「不好啦！一個大學生被浪捲走啦！」

　　這股聲音襲入林添禎的耳內後，他忘了招待客人，放下手中的鐵鏟，也不向太太打個招呼，急忙忙的又跑出去了。

　　任何人不會預料到，林添禎會此去不回，任何人也不會相信，林添禎會在救了那麼多人後，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記者離開野柳的時候，天已黃昏，從車窗遠眺，仍可看見那些奇石的影子，那些影子中，似乎有一股光輝在繚繞著，那是林添禎的光輝，也是人性的光輝。（記者　趙慕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