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

 

唸小學的時候， 每到學期結束，鄰居的小朋友都會把作業本拿去賣給附近一家小雜貨店，換幾個銅板買糖吃。 那是塑膠袋還沒發明以前的年代，小店都用寫滿鉛筆字的作業紙來包糖果和零嘴，賣給小朋友。

這在我家是絕對的禁忌，父親從小告誡我們，教育對人生是無價的，學校用的一切書本、作業，或學校發的成績單、獎狀，都要小心呵護和尊敬。不但不可不小心用腳踩到，或放在屁股下當坐墊，更遑論賣給收破銅爛鐵的或小雜貨店。

父親去年七月逝世往生，我們在他的珍藏室，除了挖掘到很多他生前的珍貴遺物，竟然也意外地發現了我們每一個子女從小學到高中完整無缺的每一個學期的成績單，還有學校寄給家長的獎懲通知單 (當然全部是嘉獎和記功的消息)。

我這一生當了半輩子的學生，累積了不少中外圖書，遵守庭訓，一本都捨不得割捨丟棄。在芝加哥居住有年，曾經蓋了一棟一萬平方呎的大房子，除了做為扶養三隻小鳥的鳥舍，自己也樂得坐擁屬於自己的一座小書城，也是我旅美的大本營和總部。

子女上了大學之後，巢空了，總部遷移到一棟四千七百平方呎的房子，家具被迫放棄了不少，書卻一本也沒少，如數搬到新的總部。

後來因為工作關係，在佛州和德州各設有「行館」和「分部」，帶了一批近代的圖書過去，開始過著小而美的精簡機動生活。

二十一世紀初葉，網路資訊大爆炸。我逐漸取消停訂報紙、月刊、和週刊，書本 也逐漸轉贈或送資源回收。

2007年，佛州的行館，書籍全數清空，書架只擺設一些裝飾品、小藝術品、紀念品、和小盆栽。

2009年，德州的行館，已經沒有書架，文件掃描機徹底殲滅掃除了幾個大型檔案櫃。房子雖「小」，卻感覺很「大」；人雖「窮」，卻覺得很「富」。

2012年撤除關閉了有線電視和有線電話帳戶，原來的四支電話號碼，定於一尊，只剩一支iPhone手機，連辦公室電話號也撤除了。

上個月底收到芝加哥「合夥人」通知，因為總部資產即將易主，要我速回處理藏書。這些殘餘的書本是我當年唸化工、材料、高分子、和企業管理研究所的經典書籍，是最不捨和最後不得不處理的「黨產」。

既然「黨產歸零」是時勢所趨，也是我的主觀意願，只好帶著兩名壯丁前往處理。想到這些裝訂精美、書香洋溢、蘊藏豐富知識的書籍，即將被回收摧毀，打成毫無知識和智慧的紙漿，心裡還是有萬般的不捨和疼痛。先父的諄諄教誨和耳提面命，言猶在耳，如何下得了手？

所幸，經高人指點得知，最近有一新興的復古行業舊書店，如雨後春筍，願意收購舊書轉賣，嘉惠天下，讓我回想起當年台北牯嶺街論斤收購的舊書攤情景。雖然心有戚戚焉，還是呼童搬運上車，送往當地的舊書店「Half Price Books」。

沒想到，二十一世紀的舊書店，不但沒有牯嶺街舊書攤的凌亂和霉味，店裡所有書籍，分門別類，井然有序，以精美書架展示，與新書店沒有兩樣，想到我心愛的書可以暫住這麼乾淨整潔的家，我也放了一顆心，減輕了不少罪惡感，就算免費捐贈，也了無遺憾了。

進了店裡，還得排隊等候估價，前面那位賣者，三大箱得美金$35元，我的，經店員一一掃描ISBN號碼後，總價$268.75。

店員說，我的書「比較值錢」，他們會放到亞馬遜網站標售，可以得更高的價碼。

我回說，悉聽尊便。這些書已經幫我贏得了五個學位，我早已得到了超出我應得的報酬。我感謝他們善待陪我這麼多年的書，並不厭其煩地引導他們找到有尊嚴的出口和幸福的歸宿。

後記：先父畢生堅持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不遺餘力。謹以此文，紀念父親逝世周年。

▲兩位新生代小朋友，年輕力壯，搬起書來快速無比。

▲跨越16州，多達120家的「半價舊書店」。

▲當年立下汗馬功勞的原版洋文教科書。

▲店員一本一本掃描比對定價。

▲新世代舊書店書本，分門別類，井然有序。

▲賣書所得，論功行賞，當夜到中餐館，悉數分光、用光、吃光。

▲酥炸蜘蛛 (軟殼蟹) 。

▲東坡肘子。

感謝氣質美女好友奇異的奇異果絕妙的回應和批註；

雲外起朱樓，

飄渺清幽

笛聲叫破五湖秋

整我圖書三萬軸

同上蘭舟

這是清代大文豪龔自珍的一闕詞，此為上闕，再錄下闕讓牧谷欣賞

鏡槛與香篝

雅澹溫柔

替儂好好上簾鉤

湖水胡風涼不管

看汝梳頭

那日回應兄台之後，猛想起這詞，

不是很像嗎？這世上值得留戀地只剩圖書與美人

如今有了電子書古歌大神，唯美人還是無可取代的 夏日消暑的話，不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