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妳騙了我！





小時候，每次看到阿媽，或是大舅到家裏來，妳告訴我：他們是來看我們的。


但為何他們總是哭哭啼啼的來？而眼淚，都適時在妳塞了一疊鈔票給他們後，


嘎然而止。最後，他們是高興的走了，但妳卻悲傷的哭了。每一次他們來訪之


後，妳的衣櫥裡就會少了一件旗袍，或是手上的金戒指突然不見了。他們明明


是來要錢的，妳卻騙我，他們是來看我的。





媽，妳又騙了我！





妳告訴我妳最愛吃鳳爪，每次我都把鳳爪留給妳吃。


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妳從不喜歡吃鳳爪，妳會說妳喜歡，只為了把雞腿留給


我。妳騙了我，讓我做了三十年的傻瓜，每年母親節買妳不愛的鳳爪，妳一


吃，吃了三十年！





媽，妳還在騙我！





爸在我大學時出了車禍，腦血管破裂，有輕微的中風現象，並在十年前因心肌


梗塞做了第一次心導管手術；又在三年前做了第二次同樣的手術。妳是那麼堅


強的照顧身體不好的爸爸，像他的守護天使，無怨無悔的照顧他二十年。每天


叮嚀他吃藥、為他做低脂少鹽的飲食、幫他剪頭髮、剪指甲。爸雖然有點行動


不便，但看起來乾淨清爽，面色紅潤。妳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使我相信妳會


用同樣的方式照顧妳自己。妳曾經對我說：妳爸這輩子就靠我照顧他了！妳讓


我相信，妳會愛惜自己的身體像愛惜爸爸的一樣。但妳騙了我，妳定期帶爸到


醫院檢查、領藥，卻從不照顧自己！





媽，妳騙了我還不夠，最後還要騙妳自己！





這麼多年來，每當我有小病痛，妳都會責備我不會照顧自己。知道我有頭疼的


毛病，就空運一堆補品給我補腦子。妳說照顧爸這二十年來，妳已成良醫了。


句句話言猶在耳，妳卻欺騙妳自己！驗血報告說妳有糖尿病，那是什麼大不了


的病啊？妳居然隱瞞家人，欺騙自己只是太累，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也得了糖尿


病！為了証明妳沒有糖尿病，醫生開給妳的藥妳都不吃，偷偷藏起來，以為不


吃藥就是沒病！妳欺騙家人，使大家以為病人只有爸，而妳是全家最健康、最


強壯的人！





媽，妳被自己騙了！





上次回台妳答應我，等我下次回家時要和我一起去環島旅行。而我滿心盼望，


妳終於能暫時放下照顧爸的重責，好好輕鬆一下！但一通電話，卻把我喚回到


台大醫院的加護病房外，和收到一只病危通知書！





「令堂因感染腦膜炎，腦水腫很嚴重，必須緊急手術降低腦壓！」





「病人的血糖太高，使得腦膜炎一發不可收拾！且肝臟和肺臟都有發炎的症狀‧‧」





「病人因敗血症引發的多重器官衰竭，我們已無能為力了！」





怎麼會這樣？上個星期我才和妳通過電話，妳有說有笑，怎麼這群台大醫生告


訴我，妳沒救了？妳不是一直說妳是全家身體最好的人嗎？妳不是說爸不能沒


有妳的照顧，所以妳不能先走嗎？妳現在怎麼忍心讓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坐在


加護病房外聲聲呼喚愛妻：「蓮啊，都是我害了妳！我害了妳啊！」





媽，妳最後一次騙了我，妳沒有再醒過來！





本來該在環島路上的我們，如今卻在撿骨師的手中重逢。


我望著撿骨師將妳一點一滴的放入骨灰罈中，最後看到的是台大醫生為妳減腦


壓時留下的圓孔。看到這個圓孔，我才突然驚覺那真的是妳！看到圓孔之前，


我不太確定那是誰！這怎麼會是妳呢？妳怎麼會成了這幅模樣？直到我看到了


那個圓孔。那個圓孔仿彿是妳的臉，剎那之間和我有了交集。我開始大哭，淚


水不斷從我眼裡冒出。在撿骨師將蓋子蓋上之前，我要求再看那圓孔一眼，就


像最後一次看媽媽的臉。





手裡捧著妳的骨灰罈，





媽，妳終於不會再騙我了！








【憶亡母   寫於2007母親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