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大陸朋友的文章,也分享在我愛的故鄉)
哲學家維根斯坦說,「哲學的問題就是語言問題。」
語言很複雜,因為語言背後包含的是一個文化,是一個龐雜的歷史遺產。
台灣有個地下樂團叫消波塊,主唱是我在台北市立大學的一位朋友,他讀傳媒,我讀教育學。
我去修了朋友系上的攝影課,因為修這門課就能用他們系上的暗房。
學弟喜愛攝影,後來當了老師,並且還組成了一個樂團,唱著很有台灣本土味的搖滾。
如果要向大陸人介紹,大概比較接近伍佰。
因為樂團的搖滾風格,更因為歌詞傳頌的,都是台灣本土的風土民情,人民的聲音,以及各種社會問題。
比如消波塊樂團有首歌叫「海水的聲」,這個句子的文法就不是普通話的語法。普通話語法應該是「海水的聲音」,但因為台語(也就是閩南語),聲音只有單音,類似「蝦」,所以這邊寫單字「聲」。
而海水的聲有段歌詞:
聽到海水的聲 我想起故鄉的歌
一個充滿溫暖記憶的美麗島嶼
聞到海水的味 親像返到過去
牽手散步海邊 聞著迷人的氣味
日頭漸漸落山 我惦惦坐在海邊
無論你在哪裡長大,可能你都看得懂中文,所以你能想像出歌詞描繪的畫面。
但你想的畫面,和一個土生土長台灣人腦中浮現的畫面,恐怕是不同的。
比如同樣是海邊,台灣長大的人,海和島嶼連結,而不是像大連、青島,那是和大陸連結。
而這首歌的作者來自台中靠海的小村莊,那裡的年輕人,許多都離家到大都市工作。
對於一個從每天能聞到海水鹹味的人,當他到世界各地工作,聞到海水的味道,或許就會喚起對故鄉的回憶。
那片海,也許沒有墾丁的美麗白沙,沒有花蓮海岸的壯闊,或是台東背對金針山的風情,但那裡有熟悉的氣味,是每天大人海歸的信號。
可以想像,在離家之前,曾經在青澀年紀談過的戀愛,多少是在沙灘上,牽著手,徜徉在夕陽的餘暉中度過的。
那所謂迷人的氣味,不只是海水,還包括對方身上的氣息。
有的時候,對於人生有了迷惘,一個人坐在海邊,看著太陽西下,彷彿也帶走了悲傷。
除了前面談到,對於大自然的記憶。
還有一首歌,可能對兩岸民眾來說,更有距離。
這首歌叫「再見全壘打」。
「再見全壘打」是棒球術語,在台灣棒球是全民運動,但在大陸,棒球連前三十大受矚目的運動都排不上號。
全壘打是棒球得分最快,也是最多的方式。
而這個比賽最刺激的獲勝方式,打出一發超前的逆轉全壘打。
而如果是最後半局出現逆轉,那麼就能結束比賽。
比方說九局上半打完,可能洋基隊得了5分,紅襪隊得了4分。
結果九局下半輪到紅襪對進攻,那麼此時洋基已經沒有進攻機會,他們需要守住最後半局。
如果這時紅襪隊的球員打出2分全壘打,那麼就會超前比賽,並且在這個全壘打出現的瞬間,比賽結束。
對於不看棒球的人,可能講到這裡,你也搞不清那個畫面是什麼,那種激動是什麼,又有多少經典的棒球時刻(棒球有一百多年歷史),曾經陪伴一個地方的民眾度過一生。
這首歌有段台詞,陳述的不只是棒球,也包括某種草根的台灣味:
徛在這個所在 是我一生的期待
帶著你的盼望 我一定拚到最尾節
管待你對我安怎嗆聲 就是不願做一個俗辣子
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是在一座球場上拼搏。
比如對於職業選手,在他們從學校到業餘,再到職業的過程,花了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才有資格在這個球場上,去爭個輸贏,去展現自己的價值。
「最尾節」,就是最後半局的意思。
棒球跟其他比賽最大的差異,就是沒有時間限制。要比到最後一個人次出局,比賽才結束,所以充滿變數。
但也因此,比賽的懸念會保持到最後。
對於想要獲勝的人,即使前八局都落後,也絕對不能放棄最後一局。
「管待你對我安怎嗆聲」就是「不管你怎麼嗆我,用言語刺激我」。
「就是不願做一個俗辣子」,很本土的就是「俗辣子」三個字。
俗辣子,有時也稱「俗辣」,意思就是「膽小鬼」。
所以這首歌就是在講一個人奮鬥的過程,即使前面都失敗,即使別人都不看好,甚至給予嘲諷和打擊。也要勇敢面對,去拼搏到最後一刻。
「消波塊」三個字呈現的,還包括近三十年台灣的社會民情。
消波塊,通常是水泥製成,放在海岸邊,減緩大浪擊岸的東西。
台灣有一派黑道,被稱為海線,成員多以台中、彰化的沿海城市子弟為主。
謠傳惹到這些海線的黑道,可能會被做成人肉消波塊。
所以如果是台灣出生的人,看到這個樂團的名稱,可能就會猜到團員來自的地方,可能就是台中海線的勢力範圍。
簡單介紹這個樂團或這首歌,倒不是要給朋友打廣告,而是大家可以想像一下,這首歌的作者大概是什麼年代的人。他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在描述的是什麼樣的台灣精神。
這樣的精神,撇開棒球,撇開台語,有多少是跟你我相似的。
來上海工作有段時間的,即使大家講的話南腔北調,即使大家對於吃喝拉撒的某些習慣不同,即使大家確實有點三觀差異。
但有多少外地來打工的人,帶著同樣奮鬥的決心,離鄉背井的,離開家人朋友,就為了在這個城市打出再見全壘打。
我實在很不喜歡許多人與人的事情,摻進政治之類的東西,那會破壞原本簡單的人際交往。
比如同樣是在外打工很辛苦的人,一起喝酒、聊天,能夠共情彼此的甘苦。
拉著行李箱,第一次踏進上海的激動,曾經受過的鄙視,看見房價的失落,一度遇人不淑的難過,遭遇誤解而有口難言……種種辛酸,那是屬於生活的,屬於生命的,而不該屬於政治的。
然而,看著來自不同地方,在一個城市共同奮鬥的人,卻可能彼此看不順眼,甚至互相排斥,我真的覺得有點心痛。
說真的,真有那麼多人需要「特地」找諮商師晤談嗎?
其實有些人是不得不找,他在一個地方奮鬥,貌似混得不錯,還認識一幫朋友,但他內心是孤獨的。
某個角度來說,我其實希望諮商行業有天會消失。
諮商師註定是個與孤獨相伴的行業,如果悲傷與痛苦次海浪,諮商師就是消波塊。
我希望這樣的孤獨與痛苦少一點,但不是通過諮商師,而是通過願意成為消波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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