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歷史》－在歷史中找到真實的自己！

楔子

「光復大陸！解救同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近半世紀的戰地任務，已成過去，而金門就這樣被犧牲在歷史裡。這是一部「獻給金門吾鄉—人民的記憶、歷史的聲音」；一部金門人真實生活的回顧，為體制扭曲的戰地留下歷史見證。由受訪者的談話內容串接，有血有肉的豐富民間史實，讓沈壓四十多年的島嶼，發出集體記憶的力量；戳破官方「光榮歷史」的美夢，將歷史還諸生活！

以上是董振良對紀錄片《反攻歷史》的簡述。在董振良許多金門影像紀錄裡，《反攻歷史》無疑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部。這部影片獲得「中時晚報電影獎」非商業類特別推薦，更榮獲第五屆金帶獎紀實報導類優等獎的殊榮。影片的架構其實很簡單，就是用影像寫歷史，讓親歷反攻歷史的金門人親口說出被官方刻意扭曲或掩蓋的歷史。

反攻的故事

歷史是人寫的，金門的反攻歷史卻是死要面子的政客寫下的荒誕史頁。要談金門的反攻歷史，便不能不談金門的戒嚴與民主歷程。

民國三十八年台澎金馬宣布戒嚴，中共持續性的對金門砲擊；四十七年頒行金馬戰地政務實驗；六十八年，中共停止對金門砲擊，兩岸冷戰局勢逐漸和緩；七十六年，蔣經國宣布台灣解除戒嚴，報禁、黨禁隨之鬆綁，老兵也可以回大陸探親了，此時的金門卻與解嚴無緣，繼續為台灣站衛兵。八十年四月三十日下午，李登輝總統召開中外記者會，宣告動員戡亂時期終止，承認中共是一個「當局」、是一個「政治實體」；同一天夜裡，國防部悄悄指示金防部、馬防部逕行發布「金馬臨時戒嚴令」，自五月一日起生效；此事除了在立法院引起「程序不當」的爭議，也引發「金馬愛鄉聯盟」、金門諮詢代表會為首的五個團體，史無前例前進立法院靜坐、陳情、抗爭戒嚴案長達十一天，要求金、馬解嚴、回歸憲政。經過一年多時間的折衝，八十一年十一月七日，國防部宣布：金門、馬祖解除戒嚴、終止戰地政務實驗；金門民間以燃放一千公尺的鞭炮，回應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金門實行軍管三十六年，實則經歷了四十三年的戒嚴歲月。四十三年，由襁褓、青壯，到壯志、頹圮，多少人權、權益被淹沒在這段歷史洪流裡；能救贖、挽回的，委實有限。怨天嗎？更該計較的是，誰創造這段歷史。

禁忌的探索

對於金門的戒嚴歲月的過往，許多人感到興趣，但更多的人是無從探索。在戒嚴、軍管的歲月裡，金門就像是顆密實的「蛋」；人人都知道蛋早晚有一天會被打破，只是不知道，自個能否親身經歷。很多人啞聲於反攻歷史的浪潮裡，少數的人選擇勇敢的站出來，為家鄉發聲，反抗戒嚴、發出怒吼。這些人大多進了黑名單；想回家、想參選、想表達，通通沒門，只因那叫「金門」的地方上著一把「反攻」的大鎖，輕易開啟不得。「為了反攻復國的大業，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政府這樣告訴我們，真是這樣嗎？一位死心眼的年輕人、董振良帶領我們戳破這段歷史的謊言。

像董振良這樣的電影人，其實是不討喜的；他不訴諸大眾認同、不在乎市場喜惡，所以，他無法靠影片賺錢，通常的情況是為了拍片而一貧如洗。擁抱他的，只有堅持，只有單純的觸動，他要的是真實，赤裸裸的真實。

董振良想告訴我們是，去那找真實，去那找到自己的位置。唯有認清自己，才能走出迷霧森林，在朗朗晴空下，呼一口氣。在反攻歷史裡，金門人的這口氣憋太久了，有了破口自然會傾洩而出，雖然講述者的口才不一定便給、思維邏輯不一定綿密，但走到了這一步、呼出這口氣，真不容易啊。

對董振良而言，構思、拍攝、後製、完成這部五十七分鐘的紀錄片，恰解嚴前後幾年。解嚴前是偷偷地拍，提心吊膽；解嚴前後，雖說可以光明正大，但整體氛圍依舊凝重。一位扛著攝影機的年輕人要揭執政者瘡疤的事，自然得不到配合，甚至可能遭到許多預想不到的阻擾。《反攻歷史》的屢受肯定，只證明了一件事，真實，赤裸裸的真實！

反攻的真相

反攻歷史下的金門，可以說是「一國兩制」下的鬧劇。金門有自己的「單行法」，政委會完全可以關起門來，裂地稱王；軍管的政府不把百姓當人民，而把百姓當民防兵（隊）；當兵的國家還管食衣住行，當民防兵，對不起，一切自理，連一套八十元五毛的民防隊服也得自掏腰包。島民戲稱自己是「八○五部隊」，當然沒這個番號，卻有這支部隊，因為「自己的家園自己保，自己的國家自己救」似乎也理所當然！但，統治者沒告訴島民的是，犧牲是毫無代價的，只因你身在金門。

金門是個美麗的島嶼，島上質樸的人民卻有著悲慘的人生。

民國三十八年以後，大批國軍撤防金門，金門實施戰地政務，工事、後勤全賴百姓供給。毀房取材、徵船拉馬、圈地築營、搶灘運補，百姓樣樣都得配合，不順從的賞兩記槍托，打成匪諜，身陷囹圄，就地正法者，所在多有。時至今日，這些苦難，仍未得到合理的回復與補償。祖厝早已頹圮，地雷還住在土裡；補償還在討斤論兩、協調研議；想要拿回鎖在廢棄營區裡的祖地，得到的回答，可能還是「歉然同意」。

對許多金門人而言，故鄉的苦難是永難揮卻的懸念。島民們可以習慣閉鎖、對砲火麻木，將「反攻復國」、「無所不管」視為理所當然，但呼吸過自由空氣的人都知道，「戰地政務」本身就充滿了矛盾、不合理與自我欺瞞。

在「反共必勝、建國必成」的統治氛圍裡，執政者關心的不是口號的真實性，而是如何養成順民，一群沒有聲音、思想單純、無怨無悔的順民，特別是在反攻的跳板、三民主義模範縣的金門。

身為順民的首要條件，便是簡單思考、聽令而行；烽火連天，恰恰製造了這種情境。恐嚇、愚民、管制、圈禁，是執政者最常運用的手段，離譜的是，他們還可以假「國家存亡、民族大義」而行，行行復行行， 這個惡夢整整制肘了金門四十三年。

「歷史的錯誤可以被包容，但不可以被遺忘。」在《反攻歷史》裡，董振良以島民現身說法的方式，原始呈現金門反攻歷史的過往；影片或許算不得精緻，卻直指自由、民主最基本的底蘊。老金門人的徬徨、遲疑在鏡頭前緩緩的解放，這是一段真實的歷史，更是一段解放桎梏的紀錄；或許真從暢所欲言、笑談當年的那一刻起，金門人被桎梏的身心靈，才真的得到徹底的釋壓與解放。

結語

「你從那裡來，要往那裡去？」《反攻歷史》是一段關於金門人身世的故事，或許不完全跟您有關，但請記得：今天我們得以自由的呼吸，無所禁忌的閱讀、言語，跟反攻歷史下的金門人的犧牲奉獻，有著不可抹煞的干係。

感謝董振良，讓我們知道：對金門人而言，反攻不是歷史，而是生活；我們何其有幸，可以在真實的生活裡，找到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