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娜﹐妳下星期三到星期六有空嗎? “ 克在手機那端滿懷期待得問。

“ 嗯﹐你又有學術會議啦? ”一早被鈴聲吵醒﹐ 娜睡意矇矓得答道.

” 是啊﹐ 在 Palm Spring, 棕櫚泉,妳最喜歡的渡假勝地 “

手機這端沉默了幾秒鐘, ” 娜﹐ 妳還在聽嗎 ? “

“ 嗯﹐ 喜歡是喜歡﹐ 可是我實在有點懶得跑那麼遠了﹐ 而且我有一幅畫﹐ 很想趕快把它完成 ”, 娜顯得意興闌姍。

“ 親親﹐ 別這樣﹐ 我好想跟妳在一起 ” 聽到娜不想去﹐ 克語氣急了起來。

“ 嗯。。。”

“ 親親﹐ 去啦﹐ 我好不容易才說服系主任讓我去參加這個研討會﹐ 就是為了能帶妳去﹐ 妳不去﹐ 那我還去干嘛? ”﹐ 克很委屈得抱怨。

“ 嗯﹐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 只是﹐ 我真覺得每次飛來飛去﹐好麻煩 ”

“ 親親﹐ 對不起, 我知道這樣很干擾妳的畫畫﹐可是, 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單獨好好在一起的時間啊, 我真的好想﹐ 好想跟妳在一起 ”

“ 還說呢﹐好想? 你好想﹐那就來我這兒﹐為什麼每次都要跑到外地 ? “ 娜明知故問得佻侃他。

為什麼一定要去外地 ? 克一時語塞﹐ 不知如何啟口﹐ 其實﹐他知道為什麼﹐ 只是說出來﹐ 怕不但會惹得娜不高興﹐ 說不定還會一輩子遭她取笑。

為什麼一定要去外地 ? 理由很多。其中之一是, 他覺得這是對情人和妻子的尊重。他常常到娜的住處看她，但只是看她﹐ 不作愛﹐ 因為如果他和她在她住處作愛﹐ 那麼他就得在一天之內﹐ 從一個女人這兒到另一個女人那兒﹐ 從妻子到情人﹐ 從情人到妻子﹐ 為了不讓妻子起疑﹐ 他每天晚上不但不敢晚回家﹐ 而且回到家也要準時和妻子睡在同一張床上。

這麼一來﹐ 他就得在一個女人床上待幾小時﹐ 再到另一個女人床上待幾小時, 在他看來﹐ 這麼作﹐ 是對妻子和情人的羞辱﹐ 最後﹐ 也羞辱到他自己。

認識娜將近半年﹐這半年﹐ 是他一生中覺得最幸福的時光。和娜在一起﹐是靈性和感官的雙重享受. 他一向喜歡藝術﹐娜不但帶領他走進藝術的領域﹐而且她全身上下充滿女人味﹐ 他們可以從早到晚, 談藝術﹐談文學﹐ 談人生﹐每次聽她講得眼睛發亮, 他五官就情不自禁興奮起來, 想進去她的身體﹐ 進去她的靈魂﹐與她合而為一。兩人聊天﹐作愛﹐ 作愛﹐聊天﹐ 世界上﹐ 還有什麼比肉體與靈魂同時得到喂養更令人滿足的呢﹗?

他常常感激上蒼讓他在年近中年還能碰到他夢寐以求的人生伴侶。他很想離開妻子﹐和娜終生相守。 但是他作不出來。

克和麗結婚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 他們剛認識沒幾個月﹐ 麗就愛上了他了﹐ 而且還威脅他說﹕如果他拋棄她﹐ 她就去自殺。

克被她的威脅給迷惑了﹐他並不是特別喜歡麗﹐但他不能讓她為他自殺﹐ 他深知道心碎的滋味。 那年他九歲﹐ 有一天夜裡﹐ 父母激烈的爭吵夾帶丟東西的聲音﹐驚醒了他。 父親奪門而出﹐ 從此他沒再見過他。 母親為了怕他擔心﹐ 用輕描談寫的話解釋父親已另外有家庭。第二天﹐ 母親帶他出門散心﹐ 他瞥見母親穿的鞋子不成對﹐ 他心裡亂極了﹐ 想提醒母親卻又怕傷害到她。 跟著母親在街上走了三個多小時﹐ 他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母親的那雙腳。 就在那時候﹐ 他明白了受苦﹐情傷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忍麗為愛受苦﹐為愛情傷﹐ 更怕她為他自殺﹐ 於是他娶她為妻。

誰知道結婚後﹐ 她從此不曾像當初威脅要自殺那樣﹐ 對他展現強烈的情感。 相反的, 她個性剛強﹐ 霸道專制﹐喜歡控制別人。 他在她身上﹐ 感受不到婚前的愛情。他愛藝術﹐ 她對藝術卻嗤之以鼻﹐覺得是無病呻吟。 他喜歡旅行﹐ 她最怕坐飛機﹐又討厭長途開車﹐ 他想要小孩﹐ 她勉強生個女兒就逼他去結紮﹐他喜歡找朋友到家聚會﹐ 她最怕別人來打擾。

兩人明知道彼此個性不合﹐然而他不敢提出離婚﹐怕她再次以死相脅﹐他怕她會和母親一樣﹐ 穿不成對的鞋子﹐ 在路上走三小時而不自知。

就某一方面而言﹐ 他克制自己不和娜在她住處作愛﹐ 是他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純潔規則﹐ 他對她的愛情是如此珍貴﹐ 因此他費盡心力﹐ 要在生活裡為她打造一個獨立的空間﹐一個外人無法企及的純潔領土﹐ 他熱切的接受各地的演講邀請﹐ 好讓娜可以跟著他。他這麼努力﹐ 就是想讓他和娜的愛情有別於庸俗的生活﹐ 讓他們的愛情徹底遠離婚姻家庭。而這也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懲罰自己當初沒想清楚就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為妻, 他把這處境當作一個過錯來承受。

克模模糊糊, 斷斷續續得訴說自己的心路歷程, 娜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 一語不發, 只安靜得聽著.

“克﹐ 我知道了﹐我了解 。。。。” 末了﹐娜終於同意和他一起去棕櫚泉。